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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晚清文選》卷上

  ☆林則徐○附奏東西各洋越竄夷船嚴行懲辦片

    再臣等察訪夷情﹐因知外國商船來粵貿易者﹐必先在該國請領牌照。經過夷埠﹐俱須驗明﹐並於開船之時﹐頒給禁約條款諄諭不許在於中華滋生事端﹐酌限往返程期。如未領牌照﹐擅自行船﹐查出即治其罪﹐船亦充公。是外夷禁令森然﹐並非縱其所如﹐漫不加察。而商船載來貨物﹐動值數十萬金。彼既愛惜重貲﹐自必懍遵法度。故貨船到粵必皆報關候驗﹐納稅投行。雖近年以來﹐每有夷商夾帶鴉片情弊﹐要亦先向躉船寄頓﹐始敢駛進黃埔﹐斷無駕駛重船東奔西竄之理。惟因獲利太厚﹐販運癒多。各國雖閒有之﹐而以港腳一處為尤甚。港腳地名曰孟雅喇﹐曰孟買﹐曰曼噠喇薩﹐皆為英吉利所屬之港口﹐即華言所謂碼頭也。距英吉利本國尚有兩月路程。而其來至內地﹐則比英夷為近。姦夷利欲薰心﹐罔顧厲禁。往往由外洋乘風竄駛﹐越過廣東中路﹐直趨東路之南澳以達閩浙各洋﹐來去頻仍﹐便成熟遊之地。在天朝彌綸廣大﹐無不遍示懷柔。即其所不應至之處﹐違禁頻來﹐亦惟自謹修防﹐其究至於驅逐而止。

    奸夷習知其故,相率傚尤,沿海文武員弁,不諳夷情,震於英吉利之名,而實不知其來歷。遇有夷船駛至,不過循例催行。如其仟催罔應,亦即莫敢誰何。甚有桀驁夷船,膽敢以槍炮相恐嚇,而官船因未奉有明文,轉不便擅用火器。如道光十四年,閩浙總督臣程祖洛所奏情節,曾奉諭旨飭令督撫等,務當隨時體察情形,以靖洋面,等因欽此欽遵在案。以臣等近日訪聞,乃知此等奸夷,並未領照經商,而敢偷渡越竄。若被該國查出,在夷法亦必處以重刑。況天朝禁令森嚴,豈有轉以內地各洋為其逋逃藪之理?且如內地奸民,出海潛赴夷洋滋事,揆諸國法,正宜按例治罪。倘在外已被夷人戕害,適足蔽辜,豈尚聽其鳴冤,許為報復乎?以此對觀互證,度勢揆情,愈知越竄之夷船,不必空言驅逐,惟有嚴行懲辦,乃可震懾其心。

    總之﹐有牌照而行中路者﹐則為經商之船﹐無牌照而竄東西各路者﹐即為偷渡之船。經商之船﹐尚須區分良莠。偷渡之船﹐明系有莠無良﹐槍擊炮轟﹐皆其自取﹐似不為過。且此等越竄船隻﹐小者為三板夷劃﹐大者亦不過雙桅夾板﹐迥非貨船躉船﹐高大堅厚之比。即船內炮械﹐亦極有限。甚至安假炮於船旁﹐畫炮眼於艙板﹐隻以虛張聲勢﹐粉飾觀瞻。師船果能奮勇剿除﹐何患不能相敵。即雲夷人乃亡命之徒﹐官兵不值與之對仗﹐亦尚有便利之法﹐可操勝算。隻須雇募沿海之善泅者﹐多駕拖船﹐滿載車薪﹐備帶火器﹐分為數隊﹐佔住上風﹐漏夜乘流縱放。即或前隊未能得手﹐後隊絡繹復來。夷船中觸處皆引火之物﹐未有不可以焦爛者。此令一行﹐不待實有其事﹐而姦夷先已膽落。似亦懾服之一法也。

  ○擬諭英吉利國王檄

    謹擬頒發檄諭英吉利國王底稿﹐恭候欽定。

洪惟我大皇帝撫綏中外﹐一視同仁﹐利則與天下公之﹐害則為天下去之。蓋以天地之心為心也。貴國王累世相傳﹐皆稱恭順。觀歷次進貢表文雲﹕凡本國人到中國貿易﹐均蒙大皇帝一體公平恩待等語。竊喜貴國王深明大義﹐感激天恩﹐是以天朝柔遠綏懷﹐倍加優禮。貿易之利﹐垂二百年。該國所由以富庶稱者﹐賴有此也。

唯是通商已久﹐眾夷良莠不齊﹐遂有夾帶鴉片﹐誘惑華民﹐以致毒流各省者。似此但知利己﹐不顧害人﹐乃天理所不容﹐人情所共憤。大皇帝聞而震怒。特遣本大臣來至廣東﹐與本總督部堂巡撫部院﹐會同查辦。凡內地民人販鴉片食鴉片者﹐皆應處死。若追究夷人歷年販賣之罪﹐則其貽害深而攫利重﹐本為法所當誅。惟念眾夷尚知悔罪乞誠﹐將躉船鴉片二萬二百八十三箱﹐由領事官義律﹐稟請繳收﹐全行毀化。疊經本大臣等據實具奏。幸蒙大皇帝格外施恩﹐以自首者﹐情尚可原﹐姑寬免罪。再犯者法難屢貸﹐立定新章。諒貴國王向化傾心﹐定能諭令眾夷﹐兢兢奉法。但必曉以利害﹐乃知天朝法度﹐斷不可以不懍遵也。

    查該國距內地六七萬裡﹐而夷船爭來貿易者﹐為獲利之厚故耳。以中國之利利外夷﹐是夷人所獲之厚利﹐皆從華民分去。豈有反以毒物害華民之理。即夷人未必有心為害﹐而貪利之極﹐不顧害人﹐試問天良安在﹖聞該國禁食鴉片甚嚴﹐是固明知鴉片之為害也。既不使為害於該國﹐則他國尚不可移害﹐況中國乎﹖

中國所行於外國者﹐無一非利人之物。利於食﹐利於用﹐並利於轉賣﹐皆利也。中國曾有一物為害外國否﹖況如茶葉大黃﹐外國所不可一日無也。中國若靳其利而不恤其害﹐則夷人何以為生﹖又外國之呢羽嗶嘰﹐非得中國絲斤不能成織。若中國亦靳其利﹐夷人何利可圖﹖其余食物﹐自糖料姜桂而外﹐用物自綢緞磁器而外﹐外國所必需者﹐曷可勝數。而外來之物﹐皆不過以供玩好﹐可有可無。既非中國要需﹐何難閉關絕市。乃天朝於茶絲諸貨﹐悉任其販運流通﹐絕不靳惜。無他﹐利與天下公之也。該國帶去內地貨物﹐不特自資食用﹐且得以分售各國﹐獲利三倍。即不賣鴉片﹐而其三倍之利自在。何忍更以害人之物﹐恣無厭之求乎﹖設使別國有人販鴉片至英國﹐誘人買食﹔當亦貴國王所深惡而痛絕之也。

    向聞貴國王存心仁厚﹐自不肯以己所不欲者﹐施之於人。並聞來粵之船﹐皆經頒給條約﹐有不許攜帶禁物之語。是貴國王之政令本屬嚴明。隻因商船眾多﹐前此或未加察。今行文照會﹐明知天朝禁令之嚴﹐定必使之不敢再犯。且聞貴國王所鄰之蘭頓﹐及嘶噶蘭、噯倫等處﹐本皆不產鴉片。惟所轄印度地方﹐如孟啊啦、曼噠啦薩、孟買、叭噠拏默拏、嘛爾窪數處﹐連山栽種﹐開池制造。累月經年﹐以厚其毒。臭穢上達﹐天怒神恫。貴國王誠能於此等處拔盡根株﹐盡鋤其地﹐改種五谷。有敢再圖種造鴉片者﹐重治其罪。此真興利除害之大仁政﹐天所佑而神所福﹐延年壽﹐長子孫﹐必在此舉矣。

至夷商來至內地﹐飲食居處﹐無非天朝之恩膏﹐積聚豐盈﹐無非天朝之樂利。其在該國之日猶少﹐而在粵東之日轉多。弼教明刑﹐古今通義。譬如別國人到英國貿易﹐尚須遵英國法度﹐況天朝乎﹖今定華民之例﹐賣鴉片者死﹐食者亦死。試思夷人若無鴉片帶來﹐則華民何由轉賣﹐何由吸食﹖是姦夷實陷華民於死﹐豈能獨予以生﹖彼害人一命者﹐尚須以命抵之﹐況鴉片之害人﹐豈止一命已乎﹖故新例於帶鴉片來內地之夷人﹐定以斬絞之罪。所謂為天下去害者此也。

    復查本年二月間﹐據該國領事義律﹐以鴉片禁令森嚴﹐稟求寬限。凡印度港腳屬地﹐請限五月﹐英國本地﹐請限十月。然後即以新例遵行等語。今本大臣等奏蒙大皇帝﹐格外天恩﹐倍加體恤。凡在一年六個月之內﹐誤帶鴉片﹐但能自首全繳者﹐免其治罪。若過此限期﹐仍有帶來﹐則是明知故犯﹐即行正法﹐斷不寬宥。可謂仁之至義之盡矣。我天朝君臨萬國﹐盡有不測神威﹐然不忍不教而誅。故特明宣定例。該國夷商欲圖長久貿易﹐必當懍遵憲典﹐將鴉片永斷來源﹐切勿以身試法。王其詰姦除慝﹐以保乂爾有邦﹐益昭恭順之忱﹐共享太平之福﹐幸甚﹐幸甚﹗接到此文之後﹐即將杜絕鴉片緣由﹐速行移覆﹐切勿諉延。

  ○復奏曾望顏條陳封關禁海事宜疏

    竊臣等承準軍機大臣字寄道光十九年十二月十一日﹐奉上諭﹐本日據曾望顏奏﹐夷情反覆﹐請封關禁海﹐設法剿辦﹐以清弊源一折。又另片奏澳夷互市貨物﹐亦請定以限制等語。著林則徐、怡良、關天培﹐郭繼昌﹐並傳諭豫堃知之﹐欽此。臣林則徐臣怡良﹐謹將鈔發原折﹐細加閱看﹐並傳知臣豫堃﹐一體領閱。因關各國夷人事務﹐隻宜慎密商辦﹐未便遽事宣揚。復經函約臣關天培臣、郭繼昌﹐於查閱營伍之便﹐過省面商。茲已詢謀僉同﹐謹將察看籌議情形﹐為我皇上敬陳之。

    查原奏以制夷要策﹐首在封關。無論何國﹐夷船概不準其互市﹐而禁絕茶葉大黃﹐有以制伏其命。封關之後﹐海禁宜嚴。應飭舟師將海盜剿捕盡絕。又禁大小民船﹐概不準其出海。復募善泅之人﹐使駕火船﹐乘風縱放﹐而以舟師繼之。能擒夷船﹐即將貨物全數給賞。該夷未有不畏懼求我者。察其果能誠心悔罪﹐再行奏懇天恩﹐準其互市。仍將大黃茶葉﹐毋許逾額多運﹐以為鉗制之法。所論甚切﹐所籌亦甚周。

  臣等查粵東二百年來﹐準令諸夷互市﹐原系推恩外服﹐普示懷柔﹐並非內地賴其食用之資﹐更非關榷利其抽分之稅。況自上冬斷絕英夷貿易以來﹐疊奉諭旨﹐區區稅銀﹐何足計論。大哉謨訓﹐中外同欽。臣等有所秉承﹐更可遵循辦理﹐絕無所用其瞻顧。即將各外國在粵貿易﹐一律停止﹐亦並不難。惟是細察情形﹐有尚須從長計議者。

    竊以封關禁海之策,一以絕諸夷之生計,一以杜鴉片之來源。雖若確有把握。然專斷一國貿易與概斷各國貿易,揆理度勢,迥不相同。蓋鴉片出產之地,皆在英吉利國所轄地方。從前例禁寬時,原不止英夷販煙來粵,即別國夷船,亦多以此為利。而自上年繳清躉船煙土以後,業經奏奉恩旨,概免治罪。即未便追究前非。此後別國貨船,莫不遵具切結,層層查驗,並無夾帶鴉片。乃准進口開艙。

  惟英吉利貨船﹐聚泊尖沙嘴﹐不遵法度﹐是以將其驅逐﹐不準通商。今若忽立新章﹐將現未犯法之各國夷船﹐與英吉利一同拒絕﹐是抗違者擯之﹐恭順者亦擯之﹐未免不分良莠﹐事出無名。設諸夷稟問何辜﹐臣等即礙難批示。

  且查英吉利在外國最稱強悍﹐諸夷中惟咪利堅及佛蘭西尚足與之抗衡。然亦忌且憚之。其他若荷蘭﹐大小呂宋﹐嗹國﹐瑞國﹐單鷹雙鷹堪波立等國﹐到粵貿易者﹐多仰英夷鼻息。自英夷貿易斷後﹐他國頗皆欣欣向榮。蓋逐利者喜彼絀而此贏﹐懷忿者謂此榮而彼辱。此中控馭之法﹐似可以夷治夷﹐使其相間相暌。以彼此之離心﹐各輸忱而內向。若概與之絕﹐則觖望之後﹐轉易聯成一氣﹐勾結圖私。《左傳》有雲﹕彼則懼而協以謀我﹐故難間也。我天朝之馭諸夷﹐固非其比﹐要亦罰不及眾。仍宜示以大公。

    且封關雲者﹐為斷鴉片也。若鴉片果因封關而斷﹐亦何憚而不為。惟是大海茫茫﹐四通八達﹐鴉片斷與不斷﹐轉不在乎關之封與不封。即如上冬以來﹐已不準英夷貿易﹐而臣等今春查訪外洋信息﹐知其將貨物載回夷埠﹐轉將煙土換至粵洋。並聞姦夷口出狂言﹐謂關以內法度雖嚴﹐關以外汪洋無際。通商則受管束﹐而不能違禁﹐不通商則不受管束﹐而正好賣煙。此種貪狡之心﹐實堪令人發指。是以臣等近日更不得不於各海口倍加嚴拿。有一日而船煙並獲數起者。可見英夷貨去煙來之言﹐轉非虛捏。不然﹐以外洋風浪之惡﹐而英夷仍不肯盡行開去﹐果何所圖﹖

    若如原奏所云,大小民船,概不准其出海,則又不能。緣廣東民人,以海面為生者,尤倍於陸地。故有漁七耕三之說。又有三山六海之謠。若一概不准其出洋,其勢即不可以終日。至捕漁者,只許在附近海內,此說雖亦近情。然既許出洋,則風信靡常,遠近幾難自定,又孰能於洋面而阻之?即使責令水師查禁,而晝伏則夜動,東拿則西逃,亦莫可如何之事。

  臣林則徐上年刊立章程﹐責令口岸澳甲﹐編列船號﹐責以五船互保﹐又令於風帆兩面﹐及船身兩旁﹐悉用大字書寫姓名﹐以及裡居牌保。惟船數至於無算﹐至今尚未編完。繼又通行沿海縣營﹐如有夷船竄至該轄﹐無論內洋外洋﹐均將附近各船﹐暫禁出口。必俟夷船遠遁﹐始許口內開船。其平時出入漁舟﹐逐一驗查﹐隻許帶一日之糧﹐不得多攜食物。若銀兩洋錢﹐尤不許隨帶出口。庶可少除接濟購買之弊。

    至大黃茶葉二物﹐固屬外夷要需。惟臣等歷查向來大黃出口﹐多者不過一千擔。緣每人所用無幾﹐隨身皆可收存﹐且尚非必不可無之物。不值為之厲禁。惟茶葉歷年所銷﹐自三十余萬擔至五十余萬擔不等。現在議立公所﹐酌中定制﹐不許各夷逾額多運。即為鉗制之方。然第一要義﹐尤在沿海各口﹐查拿偷漏。若中路封關﹐操之過蹙﹐而東西各路﹐得以偷販出洋﹐則正稅徒虧﹐而漏卮依然莫塞。是以制馭之道﹐惟貴平允不偏﹐始不至轉生他弊。若謂他國買回之後﹐難保不轉賣英夷﹐此即內地行舖互售尚難家至日見﹐而況其在域外乎﹖

要知英夷平日廣收厚積﹐本有長袖善舞之名。其分賣他夷﹐以牟余利﹐乃該夷之慣技。今斷絕貿易之後﹐即使從他夷轉售一二﹐亦已忍垢蒙恥﹐多吃暗虧。譬如大賈殷商﹐一旦僅開子店﹐寄人籬下﹐已覺難堪。惟操縱有方﹐備防無懈﹐則原奏所謂該夷當畏懼而求我者﹐將於是乎在矣。

    至於備火船﹐練鄉勇﹐募善泅之人等事﹐則臣等自上年至今﹐皆經籌商辦理。惟待相機而動。即各山淡水﹐上年本已派弁守之。始則夷船以布帆兜接雨水﹐幾於不能救渴。繼而覓諸山麓﹐隨處汲取不窮﹐則已守不勝守,似毋庸議。

    總之﹐馭夷宜剛柔互用﹐不必視之太重﹐亦未便視之太輕。與其涇渭不分﹐轉致無所忌憚﹐曷若薰蕕有別﹐俾皆就我范圍。而且用諸國以並拒諸夷﹐則有如踣鹿。若因英夷而並絕諸國則不啻驅魚。此際機宜﹐不敢不慎。況所杜絕者﹐惟在鴉片。即原奏亦雲﹐凡有夾帶鴉片夷船﹐無論何國﹐不準通商。則不帶鴉片者﹐仍皆準予通商﹐亦已明甚。彼各國夷人﹐原難保其始終不帶。若果查出夾帶﹐應即治以新例。不但絕其經商。如其無之﹐自不在峻拒之列也。

  又另片請將澳門西洋貿易﹐定以限制。查上年臣林則徐先已會同前督臣鄧廷楨暨臣豫堃節次商議及之。嗣經核定章程﹐諭令澳門同知﹐轉飭西洋夷目遵照。即如茶葉一項﹐每歲連箱﹐準給五十萬斤﹐仍以三年通融並計﹐以示酌中之道。其他分條列款﹐該夷均已遵行。本年正月澳內容留英夷﹐即暫停西洋貿易。迨其將英夷驅出﹐仍即準令開關。亦與原奏請議章程﹐不謀而合。至所請責令澳夷代英夷保結一節﹐現既不準英夷貿易﹐自可毋庸置議。

  ○密陳定海夷情片

    再臣等因粵洋現有英船﹐自必常通浙信﹐是以屢經設法密探定海情形。偶有覓得夷信﹐譯出漢文﹐知此次領兵攻定海城者﹐名曰布嘛啉﹐其統兵之夷目一人﹐名曰咖至義律﹐系東印度水師提督。所坐夷船最大﹐名曰麥爾威厘﹐有炮七十四門。該船進定海港口時﹐碰於大礁之上﹐底穿一孔﹐入水甚深﹐幾於沉沒。又有帶兵夷官職分頗大之呵蘭打﹐被我師打死。現在英逆甚望法海居民﹐回至該處與之同住。而民人屢招不至。所出章程﹐亦無人肯信。沿海漁船﹐悉皆避去。各夷船本系隨帶鴉片﹐售作資糧。今已火食無多。轉瞬風色將轉﹐均甚愁急等情。是其伎倆之窮﹐已可概見。

    臣等竊思粵省民人患其與夷相習﹐而此時浙省之民轉欲其習於夷而後便於行事。若如夷信所言﹐火食無多﹐又恐風色將轉﹐是正有可乘之機。與其交鏑於海洋﹐未必即有把握﹐莫若誘擒於陸地﹐逆夷更無能為。或將兵勇扮作鄉民﹐或將鄉民練為壯勇﹐陸續回至該處﹐詐為見招而返﹐願與久居。一經聚有多人﹐約期動手﹐殺之將如雞狗。行見異種無遺。惟機緘不可泄露。現聞該逆中有咭吐立一名﹐偽為定海縣官。其人能為華言﹐更須防其詭計。臣等已具密函﹐飛致浙江撫臣烏□斟酌辦理。第系遙揣情形﹐未知當否﹖謹再附片密陳。

  ○密陳夷務不能歇手片

    再臣渥受厚恩﹐天良難昧。每念一身之獲咎猶小﹐而國體之攸關甚大。不敢不以見聞所及﹐敬為聖主陳之。

    查此次英逆所憾在粵省﹐而滋擾乃在浙省。雖變動若出於意外﹐其窮蹙正在於意中。蓋逆夷所不肯灰心者﹐以鴉片獲利之重﹐每歲易換紋銀出洋﹐多至數千萬兩。若在粵得以復興舊業﹐何必遠赴浙洋。現聞其於定海一帶﹐大張招帖﹐每鴉片一斤﹐隻賣洋錢一圓。是即在該國孟啊啦等處出產之區﹐尚且不敷成本。其所以甘心虧折﹐急於覓銷者﹐或雲以給雇資﹐或雲以充食用。並聞其在夷洋各埠﹐賃船雇兵而來﹐費用之繁﹐日以數萬金計。即炮子火藥﹐亦不能日久支持。窮蹙之形﹐已可概見。

    又夷人向來過冬﹐以氈為暖﹐不著皮衣。蓋其素性然也。浙省地寒﹐勢必不能忍受。現有夷信到粵﹐已言定海陰濕之氣﹐病死者甚多。大抵朔風戒嚴﹐自然舍去舟山﹐揚帆南竄。而各國夷商之在粵者﹐自六月以來﹐貿易為英夷所阻﹐亦各氣憤不平﹐均欲由該國派來兵船﹐與之講理。

是該逆現有進退維谷之勢﹐能不內卻於心。惟其虛驕性成﹐癒窮蹙時癒欲顯其桀驁﹐試其恫喝。甚且別生秘計﹐冀得陰售其姦。如一切皆不得行﹐仍必貼然俯伏。臣前此屢經體驗﹐頗悉其情。即此時不值與之海上交鋒﹐而第固守藩籬﹐亦足使之坐困也。

    夫自古頑苗逆命﹐初無損於堯舜之朝。我皇上以堯舜之治治中外﹐知鴉片之為害甚於洪水猛獸﹐即堯舜在今日﹐亦不能不為驅除。聖人執法懲姦﹐實為天下萬世計。而天下萬世之人﹐亦斷無以鴉片為不必禁之理。若謂夷兵之來﹐系由禁煙而起﹐則彼之以鴉片入內地者﹐早已包存禍心。發之於此時﹐與發之於異日﹐其輕重當必有辨矣。

  臣愚以為鴉片之流毒於內地﹐猶癰疽之流毒於人心也。癰疽生則以漸而成膿﹐鴉片來﹐則以漸而致寇。原屬意計中事。若在數十年前查辦﹐其時吸者尚少﹐禁令易行。猶如未經成膿之癰﹐內毒或可解散。今則毒流已久譬諸癰疽作痛﹐不得不亟為拔膿。而逆夷滋擾浙洋﹐即與潰膿無異。然惟膿潰而後疾去。果其如法醫治﹐托裡扶元﹐待至膿盡之時﹐自然結痂收口。若因腫痛而別籌消散﹐萬一毒邪內伏﹐誠恐患在養癰矣。

    溯自查辦鴉片以來﹐幸賴乾斷嚴明﹐天威震疊﹐躉船二萬余箱之繳﹐系英夷領事義律自行遞稟求收。現有漢夷字原稟可查。並有夷紙印封可驗。繼而在虎門毀化煙土﹐先期出示﹐準令夷人觀看。維時來觀之夷人﹐有撰為夷文數千言﹐以紀其事者。大意謂天朝法令﹐足服人心。今夷書中具載其文。諒外域盡能傳誦。迨後各國來船﹐遵具切結﹐寫明如有夾帶鴉片﹐人即正法﹐船貨沒官﹐亦以漢夷字合為一紙。自結之後﹐查驗他國夷船﹐皆已絕無鴉片。

  惟英逆不遵法度﹐且肆鴟張﹐是以特奉諭旨﹐斷其貿易。然未有浙洋之事﹐或尚可以仰懇恩施。今既攻佔城池﹐戕害文武﹐逆情顯著﹐中外咸聞。非惟難許通商﹐自當以威服叛。第恐議者以為內地船炮﹐非外夷之敵。與其曠日持久﹐何如設法羈縻。抑知夷性無厭﹐得一步又進一步。若使威不能克﹐即恐患無已時。且他國效尤﹐更不可不慮。臣之愚昧﹐務思上崇國體﹐下懾夷情。實不敢稍存遊移之見也。

    即以船炮而言,本為防海必需之物。雖一時難以猝辦,而為長久計,亦不得不先事籌維。且廣東利在通商。自道光元年至今,粵海關已征銀三千餘萬兩。收其利者,必須預防其害。若前此以關稅十分之一制炮造船,則制夷已可裕如,何至尚形棘手。

  臣節次伏讀諭旨﹐以稅銀何足計較﹐仰見聖主內本外末﹐不言有無﹐誠足昭垂奕祀。但粵東關稅﹐既比他省豐饒﹐則以通夷之銀﹐量為防夷之用。從此制炮﹐必求極利﹐造船必求極堅。似經費可以酌籌﹐即裨益實非淺鮮矣。

  臣於夷務辦理不善﹐正在奏請治罪﹐何敢更獻芻蕘。然苟有裨國家﹐雖頂踵捐糜﹐亦不敢自惜。倘蒙格外天恩﹐寬其一線﹐或令戴罪前赴浙省﹐隨營效力﹐以贖前愆﹐臣必當殫竭血誠﹐以圖克復。自粵省各處口隘防堵加嚴﹐察看現在情形﹐逆夷似無可乘之隙。藉堪仰慰宸懷。

  ○查勘礦廠情形試行開采疏

    竊準部咨﹐奉上諭﹐前因戶部奏籌備庫款一摺﹐當派宗人府大學士軍機大臣會同妥議具奏。茲據另議章程五條﹐無非就自然之利﹐斟酌損益。惟在該督撫等﹐各就地方情形﹐熟商妥議﹐立定章程﹐具奏等因。欽此。臣等跪誦再三﹐仰見聖主裕國足民﹐利用厚生之至意。復查新定章程五條﹐內如河工漕務﹐本為滇省所無﹐鹽務則向有定章﹐並無懸引墮課﹐自應遵旨﹐無庸更易。至錢糧年清年款各稅﹐盡收盡解﹐均無蒂欠。除將應造清冊﹐飭屬依限據實造報聽候稽查﹐以昭劃一外﹐計滇省所應辦者﹐首在開采一事。敢不詳慎籌維。

  復思有土有財﹐貨原惡其棄於地﹐因利而利﹐富仍使之藏於民。果能經理得宜﹐自可推行無弊。考之《周禮》丱人﹐掌金玉錫石之地。注云﹕丱之言礦也。其曰為之厲禁以守者﹐為未經開采言之也。曰以時取之﹐物其地﹐圖而授之﹐巡其禁令。此即明言開采之法﹐為後世所仿而行焉者也。

    以時雲者﹐注疏但釋其大意。今以臣等在滇所訪聞者証之﹐似指冬春水涸之時而言。蓋金為水母﹐五金所產之硐﹐皆須戽水而後取礦。故辦銅例有水泄之費。銀礦亦然。夏秋[石曹]硐多水﹐宣泄倍難﹐往往停歇。若水過多而無處可泄﹐則美礦被淹﹐亦成廢硐。乃悟以時二字﹐古人固早見及此也。

  物其地圖雲者﹐亦如今之覓礦﹐先求山形豐厚﹐地脈堅結﹐草皮旺盛﹐引苗透露﹐乃可冀其成廠。滇中諺云﹕一山有礦﹐千山有引。引之初見者﹐曰子擐。漸而得有正擐﹐乃可進山獲礦。礦形成片者謂之刷﹐(石曹)硐寬廣者謂之堂。由成刷而成堂﹐始為旺廠。若土石夾雜﹐則謂之鬆(土荒)﹐旋開旋廢﹐易虧工本。甚至下開上壓﹐滇諺謂之蓋被﹐則非徒無益矣。故認勘必須詳細。所謂物其地圖者﹐正以此耳。

  巡其禁令雲者﹐誠以開采人多﹐須有彈治之法。如今之廠內﹐各設課長、客長、硐長、爐頭、欀頭、鍋頭﹐皆所以約束曹戶、尖戶、及爐丁﹐砂丁之類。又須多派書差巡練﹐以杜偷匿漏課。並禁奪底爭尖。此皆巡其禁令之遺意。是開礦之舉﹐不獨歷代具有成法﹐而《周禮》早已明著為經。況滇省跬步皆山﹐本無封禁。而小民趨利若鶩﹐礦旺則不招自來﹐礦竭亦不驅自去。斷無盤踞廢硐﹐甘心虧本之理。其謂人眾難散﹐非真知礦廠情形者也。

    滇人生計維艱﹐除耕種外﹐開采是其所習。近年因銅斤產薄﹐唯恐京運不敷。但有能覓於廠之人﹐廠員無不亟令試采。若輩行山望氣﹐日以為常。於地力之衰旺盈虛﹐大都能知梗概。見有可圖之利﹐或以紅單而報苗引﹐或以僉呈而請山牌。當其朋集鳩貲﹐人人有所希冀。要之人事居其半﹐天事亦居其半。據本地人所言﹐開而能成﹐成而能久者﹐向實不可多得。

  然第就目前而論﹐如其地可聚千人者﹐必有能活千人之利。聚至數百人者﹐亦必有能活數百人之利。無利之處﹐人乃裹足。故凡各屬礦廠衰旺興閉﹐地方官皆不能隱瞞。惟設法經理之人﹐能使已閉復興﹐轉衰為旺者﹐實難其選耳。

  案查嘉慶十六年間﹐戶部議覆﹕雲南銀廠十六處﹐抽收課稅﹐以二萬六千五百五十兩零﹐為每年總額。準以此廠之有余﹐補彼廠之不足。不必分廠核算。務期總額無虧。如收不足數﹐著落分賠。遇有盈余﹐盡數報解。迨嘉慶十九年白沙一廠衰竭封閉﹐奉旨開除。此後定有課額者﹐共止十五廠。年應抽解課銀二萬四千一百一十四兩零﹐載在戶部則例。

  其奏準盡收盡解之廠﹐則例所載﹐隻有角麟、太和、悉宜、白羊四處。嗣又據續報永北廳之東升廠、東川府之□共山廠、新平縣之白達母廠﹐此內惟東升一廠﹐歷年出產較多﹐所抽課銀﹐尚可以補各廠之缺。若□山白達母二廠﹐則皆於鉛礦內抽取﹐殊不濟事。其已定課額之十五廠內﹐如南安州之石羊﹐土革鎮雄州之銅廠﹐坡會澤縣之金牛﹐永平縣之三道溝﹐實皆歷年廢歇。因課額早定﹐不敢短絀。

  或以未成之子廠﹐先行劃補﹐或由經管之有司﹐自行賠解。檢查歷年奏銷冊內﹐均與開化府鶴慶州永北廳之金廠四處﹐一同按額解課﹐總數並無虧短。除課金贏余無多不計外﹐其報撥課銀節年贏余﹐自一二千兩至六七千兩不等。此臣等於未奉諭旨之先﹐因欲整飭廠務﹐即已分別查明之實在情形也。

    茲蒙諭令﹐於所屬境內﹐確切查勘﹐廣為曉諭﹐酌量開采﹐自應先於舊廠之外﹐加意稽查。當飭藩司﹐遴擇曉事委員﹐分路訪覓﹐諭以金銀皆可采取﹐不必拘定一格。即或有人互爭之地﹐前因滋事而未準開者﹐今不妨由官督辦。抑或草皮單薄之礦﹐前恐未成而不敢稟者﹐今不妨據實報聞。且仰繹訓諭諄諄﹐不準遊移不辦。如果開采之後﹐弊多利少﹐亦準奏明停止等因。聖明俯體下情﹐如此開誠布公﹐官民更何所用其疑慮乎﹖

  況查滇省課金﹐或以床計﹐或以票計﹐例定課額甚微。其課銀章程﹐本系一五抽收。民間采得十萬兩之銀﹐納課者僅一萬五千兩。可謂斂從其薄。於民誠有大益。將此明白開導﹐似民間皆已踴躍倍常。當據委員會同臨安、普洱文武稟稱﹐查得他郎通判所轄坤勇箐地方﹐距城九十里﹐有土山數重﹐山頂全系碎砂﹐不能栽種。故無民居。前因土內產有金砂﹐遂有外來遊民﹐私挖淘洗﹐致相爭鬥。稟經前督臣委員會同他郎元江廳州前往查逐。該遊民各即逃散﹐遂將該山封閉。但金砂仍不時湧現﹐挖淘較易﹐難免遊民旋復潛來。如蒙奏明開采﹐雖豐嗇難以遽定﹐究足以裨公課而杜私爭。

  臣等隨復批飭各員親詣該山勘明實在情形。旋據稟覆﹐山頂寬平﹐周圍約七八里﹐掘土尺余﹐即見細碎金砂﹐閃爍耀目。官員到山﹐遊民先已躲避。勘有私硐四口。詢訪附近村人云﹕挖起金砂﹐取水屢淘﹐復以木板為床﹐竟日搖盪。一人之力﹐日可得金幾厘。多亦不出一分。又離該山數里﹐有名為三股牆及小凹子二處﹐勘有草皮銀礦﹐微夾金砂。現亦有人偷挖。但未進山成硐等情。臣等當即批準﹐將此三處試行開采。

  但先前既因私挖﹐致釀鬥爭。此次官為督辦﹐亟應選擇殷實良善者﹐作為頭人。責令招募砂丁﹐逐層約束。前此偷挖滋事驅逐復來者﹐亦當訪拿究辦﹐以示懲儆。且必須先派員弁﹐多帶兵丁﹐始足以資彈壓。容臣等斟酌調遣﹐一俟布置定局﹐再行縷析奏聞。

    又據鎮沅直隸同知﹐暨文山廣通二縣﹐先後稟稱﹕前因奉文廣覓銅廠﹐疊經示諭民人訪尋子廠呈報。嗣有鎮沅廳民羅椊鵬等﹐報有距城百余里之興隆山麓﹐獲銀礦引苗。當令招丁試采。該廳時往履勘。其礦砂忽接忽跳﹐未能定準。如數月內堪以接采﹐擬即酌定課程。

  又文山縣民萬雲隴等﹐以距城一百八十里之白得牛寨地方﹐出有礦苗。該民等已各出備油米﹐呈縣開采。經該縣報府委勘﹐山勢豐厚﹐惟四圍包欄不甚緊密﹐所出草皮(土荒)礦﹐成色較低。兼以時有時無﹐不免旋作旋輟。請加察看﹐可否抽收銀課﹐盡收盡解。

  又廣通縣民李集之等﹐以象山地方﹐距城九十七里﹐有礦可采﹐報經該縣﹐準令試辦。嗣采得門礦﹐所出無多﹐業經搘爐分計。無如銀微色低﹐唯將所出黑鉛﹐藉作底母之用。尚須再行試準﹐量請抽課。各據實具稟前來。

  臣等查該三廠開采﹐雖尚未見成效﹐然總須該地方官激勵廠民﹐奮勉從事﹐不可任其半途而廢。現已札令速將礦砂煎樣解驗﹐應抽課銀﹐先許盡收盡解。俟試辦一年﹐察定情形﹐再將抽解數目﹐入額清撥。至此外﹐更令廣為覓采﹐有苗即力求獲礦﹐有礦即務使成堂。如能采辦數多﹐應先遵照朝議﹐商給優獎﹐官請議敘﹐以期率作興事﹐感奮爭先。

  至舊額老廠﹐雖據逐細查訪﹐實系衰歇者多。然習於廠事者﹐必能明其消長之機﹐以籌修復之法。或拉龍扯水﹐或旁路抄尖﹐或配石分計。如錘手背夫﹐及搘爐下罩之人﹐所見既多﹐諒亦能知補救。即或需費工本﹐但能先難後獲﹐亦當設法為之。倘實系硐產全枯﹐徒勞無益﹐則名是實非之廠﹐似應據實開除。即於盡收盡解各廠中﹐奏明抵補。總須比較原定舊額﹐無絀有贏﹐方為核實整頓之道。不得因廣采新山﹐而轉置舊廠於不問。

    至於官辦民辦商辦及如何統轄彈治稽查之處﹐仰蒙恩諭﹐不為遙制。凡在官商士庶﹐無不感激倍深﹐自當按地方之情形﹐籌經久之善策。查辦廠先須備齊油米柴炭﹐資本甚鉅﹐原非一人之力所能獨開。官辦呼應雖靈﹐而在任久暫無常﹐恐交代葛籐滋甚。倘或因之虧空參辦﹐則有所藉口﹐籌補則益啟效尤。況地方官經管事多﹐安能親駐廠中﹐胼胝手足。勢必假手於幕丁胥役﹐弊竇癒多。似仍招集商民﹐聽其朋資伙辦。成則加獎﹐歇亦不追。則官有督率之權﹐而無著賠之累﹐似可常行無弊。

    臣等與在省司道及日久在滇之正佐各員﹐下逮商旅民人﹐無不虛衷采訪。竊以此次認真整頓﹐令在必行。所宜先定章程者﹐約有四事。

    一曰寬鉛禁。查銀礦惟炸礦為上﹐為其塊頭凈潔﹐出銀多而成色高。然廠中似此之礦﹐百不得一。其習見者﹐名為大花銀礦﹐細花銀礦﹐其實皆鉛礦也。鉛礦百斤﹐煎鉛得半﹐即為好礦。而好鉛十斤﹐入爐架罩其上者﹐得銀六七錢。次者僅二三錢。除抽課工費之外﹐隻敷半本。其裹出鉛汁﹐名為銷團。鉛浸灰內﹐名曰底母。皆可溜成黑鉛。以此售賣﹐始獲微利。滇省向因黑鉛攸關軍火﹐曾有比照私賣硝磺辦罪之案。故爐戶所余底銪﹐皆為棄物﹐虧本癒多。臣等查黑鉛一項﹐或錘造錫薄﹐或炒煉黃丹顏料所用亦廣﹐原非僅為制造鉛彈之需。律例內並無黑鉛不準通商之文。且貴州之柞子廠﹐四川之龍頭山﹐黑鉛均準售賣。滇省事同一律。如準將底銪出售﹐以補廠民成本之虧﹐庶不至於退歇。況售賣底銪﹐必有行店。其發運若幹﹐令廠員驗明編號﹐填給照票。俟運至彼處﹐即將照票赴該地方衙門繳銷。既可杜其走私﹐於軍火無所妨礙。藉得沾有利益﹐於廠民實獲補苴。

    一曰減浮費。查雲南各屬﹐無論五金之廠﹐皆有廠規。其頭人分為七長。每開一廠﹐則七長商議立規。名目癒多﹐剝削癒甚。查歷辦章程﹐迤東各廠﹐銅戶賣礦﹐按所得礦價﹐每百兩官抽銀十五兩﹐謂之生課。迤西各廠﹐硐戶賣礦﹐不納課。惟按煎成銀數﹐每百兩抽銀十二三兩不等﹐謂之熟課。每批解造報之正款﹐必不可少。此外有所謂撒散者﹐則頭人書役巡查之工食薪水出焉。有所謂火耗、馬腳、硐主、硐分、水分以及西岳廟、功德合廠公費等名目﹐皆頭人所逐漸增添者。雖不能盡裁﹐亦必須大減。現在出示曉諭﹐務令痛刪無益之規銀﹐以辦必須之油米。庶不至因累而散。

    一曰嚴法令。查向來廠上之人﹐殷實良善者什之一﹐而獷悍詭譎者什之九。又廠中極興燒香結盟之習。故滇諺有雲﹕無香不成廠。其分也爭相雄長﹐其合也並力把持。恃眾欺民﹐漸而抗官藐法。是以有礦之地﹐不獨官懼考成﹐並紳士居民亦皆懍然防范。今興利必先除害﹐非嚴不可。即如所用鐵器﹐除錘鏨鍋鏟菜刀準帶外﹐一切鳥槍刀械﹐全應搜凈﹐方許入廠。其駐廠彈壓之印委員弁﹐皆準設立枷杖等刑具。有犯先予枷責﹐或插耳箭遊示﹐期於小懲大戒。若廠匪膽敢結黨仇殺多命﹐鬧成巨案﹐或恃眾強姦盜劫﹐擾害平民﹐責令該府州廳縣會同營員﹐立即兜拿務獲﹐審明詳定之後﹐請照現辦迤西匪類章程﹐就地請令正法﹐俾得觸目驚心﹐庶可懲一儆百。

    一曰杜詐偽。查礦廠向系朋開﹐其股分多寡不一。有領頭兼股者﹐亦有搭股分尖者。自必見有好礦而後合伙。滇省有一種詐偽之徒﹐慣以哄騙油米為伎倆。於礦砂堆中﹐擇其極好凈塊﹐如俗名墨綠及朱砂蕎面之類﹐作為樣礦示人﹐啖以重利﹐慫恿出貲。承攬既多﹐身先逃避。愚者以此受累﹐黠者以此詐財。良民不敢開采﹐多以此故。又廠上賣礦買礦之時﹐復有一種積蠹﹐插身說合﹐往往私抽厘頭﹐為之裝蓋底面﹐顛倒好醜﹐為貽害廠務之尤。茲先出示諭禁。嗣後訪獲此等匪徒﹐皆即加重懲辦﹐庶可除弊棍而示勸懲矣。

    臣等在滇未久﹐於礦廠情形﹐本不諳習。仰荷聖慈委任﹐且蒙訓諭周詳﹐謹就察訪實情﹐先籌大概。雖成效尚未能豫必﹐而任事斷不敢畏難。此外續查利弊情形﹐總當據實直陳﹐以仰副宵旰疇咨於萬一。

  ☆魏源○聖武記敘

    荊楚以南,有積感之民焉。距生於乾隆征楚苗之前一歲,中更嘉慶征教匪征海寇之歲,迄十八載畿輔靖賊之歲,始貢京師。又迄道光征回疆之歲,始筮仕京師。京師掌故海也,得借觀史館秘閣官書,及士大夫私家著述故老傳說。於是我生以後數大事,及我生以前上迄國初數十大事,磊落乎耳目,旁薄乎胸臆。因以溯洄於民力物力之盛衰,人材風俗進退消息之本末。晚僑江淮,海警飆忽,軍問沓至,愾然觸其中之所積,乃盡發其櫝藏,排比經緯,馳騁往復。先取其涉兵事及所論議若干篇,為十有四卷,統四十餘萬言,告成於海夷就款江寧之月。乃敬敘其端曰:

    天地以五行戰陰陽﹐聖人飭五官﹐則戰勝於廟堂。戰勝廟堂者如之何﹖曰聖清尚矣。請言聖清以前之世。今夫財用不足﹐國非貧﹐人材不競之謂貧。令不行於海外﹐國非羸﹐令不行於境內之謂羸。故先王不患財用﹐而惟亟人材。不憂不逞志於四夷﹐而憂不逞志於四境。官無不材﹐則國楨富﹔境無廢令﹐則國柄強。則以之詰姦姦不處﹐以之治財財不蠹﹐以之搜器器不窳﹐以之練士士無虛伍。如是何患於四夷﹐何憂乎御侮。斯之謂折沖於尊俎。嘗觀周漢唐宋金元明之中葉矣。瞻其闕夫﹐豈無懸令﹐詢其廷夫﹐豈無充位。人見其令雷行於九服﹐而不知其令未出階闥也。人見其材雲布乎九列十二牧﹐而不知其槁伏於灌莽也。無一政能申軍法﹐則佚民玩﹔無一材堪充軍吏﹐則敖民狂。無一事非耗軍實﹐則四民皆荒。佚民玩則畫箠不能令一羊﹐敖民狂則蟄雷不能破一牆。四民皆荒。然且今日揖於堂﹐明日觴於隍﹐後日胠去於藏。以節制輕桓文﹐以富強歸管商﹐以火烈金肅議成湯。奚必更問其勝負於疆場矣。

  記曰﹕物恥足以振之﹐國恥足以興之。故昔帝王處蒙業久安之世﹐當渙汗大號之日﹐必虩然以軍令飾天下之人心﹐皇然以軍食延天下之人材。人材進則軍政修﹐人心肅則國威遒。一喜四海春﹐一怒四海秋。五官強﹐五兵昌﹐禁止令行﹐四夷來王。是之謂戰勝於廟堂。是以後聖師前聖﹐後王師前王﹐師前聖前王﹐莫近於我列祖神宗矣。

  書曰﹕其克詰爾戎兵以陟禹之績﹐方行天下﹐至於海表﹐以覲文王之耿光﹐以揚武王之大烈。用敢拜手稽首﹐作聖武記。

  ○海國圖志敘

    《海國圖志》六十卷﹐何所據﹖一據前兩廣總督林尚書所譯西夷之《四洲志》﹐再據歷代史志及明以來島志及近日夷圖夷語﹐鉤稽貫串﹐創榛辟莽﹐前驅先路。大都東南洋西南洋增於原書者十之八﹐大小西洋北洋外大西洋增於原書者十之六。又圖以經之﹐表以緯之﹐博參群議以發揮之。

  何以異於昔人海圖之書﹖曰﹕彼皆以中土人譚西洋﹐此則以西洋人譚西洋也。

  是書何以作﹖曰﹕為以夷攻夷而作﹐為師夷長技以制夷而作。易曰﹕愛惡相攻﹐而吉兇生﹐遠近相取﹐而悔吝生﹐情偽相感﹐而利害生。故同一御敵﹐而知其形與不知其形﹐利害相百焉。同一款敵﹐而知其情與不知其情﹐利害相百焉。古之馭外夷者﹐諏以敵形﹐形同幾席﹔諏以敵情﹐情同寢饋。

    然則執此書即可馭外夷乎﹖曰﹕唯唯否否。此兵機也﹐非兵本也。有形之兵也﹐非無形之兵也。明臣有言﹕欲平海上之倭患﹐先平人心之積患。人心之積患如之何﹖非水非火非刃非金﹐非沿海之姦民﹐非吸煙販煙之莠民。故君子讀《雲漢》、《車攻》。先於《常武》、《江漢》﹐而知二雅詩人之所發憤﹐玩卦爻內外消息﹐而知《大易》作者之所憂患。憤與憂﹐天道所以傾否而之泰也﹐人心所以違寐而知覺也﹐人才所以革虛而之實也。

    昔準噶爾跳踉於康熙、雍正之兩朝﹐而電掃於乾隆之中葉。夷煙流毒﹐罪萬準夷﹐吾皇仁勤﹐上符列祖。天時人事﹐倚伏相乘﹐何患攘剔之無期﹐何患奮武之無會。此凡有血氣者所宜憤悱﹐凡有耳目心知者所宜講畫也。去偽去飾﹐去畏難﹐去養癰﹐去營窟﹐則人心之寐患去其一﹐以實事程實功﹐以實功程實事。艾三年而蓄之﹐網臨淵而結之﹐毋馮河﹐毋畫餅﹐則人材之虛患袪其二。寐患去而天日昌﹐虛患去面風雷行。

  傳曰﹕孰荒於門﹐孰治於田﹖四海既均﹐越裳是臣。敘《海國圖志》。

    以守為攻﹐以守為款﹐用夷制夷﹐疇司厥楗﹐述籌海篇第一。

    縱三千年﹐圜九萬里﹐經之緯之﹐左圖右史﹐述各國沿革圖第二。

    夷教夷煙﹐毋能入界﹐嗟我屬藩﹐尚堪敵愾﹐志東南洋海岸各國第三。

    呂宋爪哇﹐嶼埒日本﹐或噬或駾﹐前車不遠﹐志東南洋各島第四。

    教閱三更﹐地割五竺﹐鵲巢鳩居﹐為震旦毒﹐述西南洋五印度第五。

    維晰與黔﹐地遼疆閡﹐役使前驅﹐疇諏海客﹐述小西洋利未亞第六。

    大秦海西﹐諸戎所巢﹐維利維威﹐實懷泮鴞﹐述大西洋歐羅巴各國第七。

    尾東首西﹐北盡冰溟﹐近交遠攻﹐陸戰之鄰﹐述北洋俄羅斯國第八。

    勁悍英寇﹐恪拱中原﹐遠交近攻﹐水戰之援﹐述外大洋彌利堅第九。

    人各本天﹐教綱於聖﹐離合紛紜﹐有條不紊﹐述西洋各國教門表第十。

    萬里一朔﹐莫如中華﹐不聯之聯﹐大食歐巴﹐述中國西洋紀年表第十一。

    中歷資西﹐西歷異中﹐民時所授﹐我握其宗﹐述中國西歷異同表第十二。

    兵先地利﹐豈間遐荒﹐聚米畫沙﹐戰勝廟堂﹐述國地總論第十三。

    雖有地利﹐不如人和﹐奇正正奇﹐力少謀多﹐述籌夷章條第十四。

    知己知彼﹐可款可戰﹐匪証奚方﹐孰醫瞑眩。述夷情備采第十五。

    水國恃舟﹐猶陸恃堞﹐長技不師﹐風濤誰讋﹐述戰艦條議第十六。

    五行相克﹐金火斯烈﹐雷奮地中﹐攻守一轍。述火器火攻條議第十七。

    軌文匪同﹐貨幣斯同﹐神奇利用﹐盍殫明聰。述器藝貨幣第十八。

  ○擬進呈元史新編序

    臣源言,伏聞天不變道亦不變,國可滅史不可亡。粵稽典謨三五之年,春秋所紀二百餘歲之事,自周漢至明二十三史之編,事匪一端,跡多殊軌。元有天下,其疆域之袤,海漕之富,兵力物力之雄廓,過於漢唐。自塞外三帝,中原七帝,皆英武踵立,無一童昏暴繆之主。而又內無宮闈奄宦之蠱,外無苛政強臣夷狄之擾,又有四怯薛之子孫,世為良相輔政,與國同休。其肅清寬厚,亦過於漢唐。而末造一朝,偶爾失馭,曾未至幽厲桓靈之甚,遂至魚爛河潰不可救者,何哉?

    《禮運》言﹕三代之治天下也﹐曰大道之行﹐天下為公。公則胡越一家﹐不公則肝膽楚越。古聖人以紱冕當天之喜﹐斧鉞當天之怒﹐命討威福﹐一奉天道出之而不敢私焉。

  明人承元之後﹐每論元代之弊﹐皆由內北國而疏中國﹐內北人而外漢人南人﹐事為之制﹐曲為之坊。以言用人﹐則台省要官﹐皆北人據之﹐漢人南人﹐百無一二。其破格知遇者﹐官至集賢翰林院大學士而止﹐從無入相秉樞之事。乃稽之元史紀傳﹐殊不盡然。太祖龍興﹐即以耶律楚材為丞相。太宗則劉秉忠主機要﹐而漢相數人副之。憲宗世祖﹐則史天澤、廉希憲、姚樞、許衡、竇默諸理學名儒﹐皆預機密﹐朝夕左右。即姚樞後雖以事誅﹐而史言有元一代紀綱﹐多其所立。則亦非以漢人為不可用。而末年至中中賀太平﹐尚以漢相負中外望。

  惟是中葉以後﹐台省官長﹐多其國人﹐及其判署不諳文義﹐弄獐伏獵﹐不得已始取漢人南人以為之佐。至於末造﹐中書政以賄成﹐台憲官皆議價﹐以得出而分巡﹐競漁獵以償債帥﹐不復知紀綱廉恥為何物。

  至於進士科舉﹐罷自國初﹐中葉屢舉屢輟﹐動為色目人所掎摭。順帝末年﹐始一大舉行﹐而國將亡矣。兼之中原財賦﹐耗於僧寺佛寺者十之三﹐耗於藩封勛戚者十之二﹐是以膏澤之潤﹐罕及於南﹐滲漉之恩﹐悉歸於北。界鴻溝於大宅﹐自以為得親邇疏逖之道。致韓山童偽檄有貧極江南﹐富歸塞北之斥。天道循環﹐物極必反﹐不及百年﹐向之畸重於北者﹐終復盡歸於南。乘除勝負﹐理勢固然哉。

    且元恃其取天下之易,既定江南,並大理,遂欲包有六合,日本爪哇,皆覆海師於數萬里之外。又不思中原形勢,外置嶺北嶺西阿母河諸行省,動輒疆域數千里,馬行八九十日方至。內置江浙湖廣各行省,舉唐宋分道分路之制,盡蕩覆之。旁通廣辟,務為侈闊。鞭長駕遠,控馭不及。於是海都乃顏諸王叛於北,安南緬甸八百諸蠻叛於南,窮年遠討,虛敝中國。如外強中乾之人,軀幹龐然,一朝瘺木,於是河潰於北,漕梗於南,兵起於東。大盜則一招再招,官至極品,空名宣敕,逢人即授。屯膏吝賞於未熾之初,而曲奉驕子於燎原之後。人心愈渙,天命靡常。二三豪傑魁壘忠義之士,亦冥冥中輒自相蚌鷸,潛被顛倒,而莫為之所。若天意,若人事焉。烏乎,孰使然哉?

    人知《元史》成於明初諸臣潦草之手﹐不知其載籍掌故之荒陋疏舛﹐諱莫如深者﹐皆元人自取之。兵籍之多寡﹐非勛戚典樞密之臣一二預知外﹐無一人能知其數者。拖布赤顏一書﹐譯言《聖武開天記》﹐紀開國武功﹐自當宣付史館。乃中葉修《太祖實錄》﹐請之而不肯出。天歷修《經世大典》﹐再請之而不肯出。故元史國初三朝本紀﹐顛倒重復﹐僅據傳聞。

  國初平定部落數萬里﹐如墮雲霧﹐而《經世大典》﹐於西北藩封之疆域祿籍兵馬﹐皆僅虛列篇名﹐以金匱石室進呈乙覽之書﹐而視同陰謀﹐深閉固拒若是﹐又何怪文獻無征之後人哉﹖是以疆域雖廣﹐與無疆同﹐武功雖雄﹐與無武同。加以明人舊史﹐不諳翻譯﹐遂至一人重出數傳﹐而元勛反無姓名。順帝末年事﹐全鈔吏牘﹐如塗塗附﹐為從來未有之穢史。

  近人如邵遠平之《元史類編》﹐徒襲鄭樵《通志》之重台﹐分天王宰輔侍從庶官忠節文翰雜行等類﹐甚以廓擴之忠勛﹐列入雜行﹐又有紀傳﹐無表志﹐因摭志入傳﹐又多采制冊入紀﹐多采書序入儒林﹐又多采元典章吏牒之書以充卷帙﹐皆不登大雅。甚至本紀直以世祖為始﹐而太祖、太宗、憲宗三朝﹐平漠北,平西域,平金平蜀之功,不載一字。更舊史之不如。至近臣錢大昕重修之本,亦僅成氏族志經籍志,余並無稿。

    臣源於修《海國圖志》之余﹐得英夷所述五印度俄羅斯元裔之始末﹐棖觸舊史﹐復廢日力於斯。旁搜四庫中元代文集數百種﹐及《元秘史》﹐芟其蕪﹐整其亂﹐補其漏﹐正其誣﹐辟其幽﹐文其野﹐討論參酌﹐數年於斯﹐始有脫稿。烏乎﹐前事者後事之師。元起塞外﹐有中原﹐遠非遼金之比。其始終得失﹐固百代之殷鑒也哉﹗

  ○籌海篇(上)

    自夷變以來﹐帷幄所擘畫﹐疆場所經營﹐非戰即款﹐非款即戰﹐未有專主守者﹐未有善言守者。不能守﹐何以戰﹖不能守﹐何以款﹖以守為戰﹐而後外夷服我調度。是謂以夷攻夷。以守為款﹐而後外夷范我馳驅﹐是謂以夷款夷。自守之策二。一曰守外洋﹐不如守海口﹔守海口﹐不如守內河。二曰調客兵不如練土兵﹔調水師不如練水勇。攻夷之策二。曰調夷之仇國以攻夷﹐師夷之長技以制夷。款夷之策二。曰聽互市各國以款夷﹐持鴉片初約以通市。今請先言守。

    今議防堵者﹐莫不曰御諸內河﹐不若御諸海口﹔御諸海口﹐不若御諸外洋。不知此適得其反也。制敵者必使敵失其所長。夷艘所長者﹐外洋乎﹖內河乎﹖吾之所御賊者﹐不過二端。一曰炮擊﹐一曰火攻。

  夷之兵船大者長十丈﹐闊數丈﹐聯以堅木﹐澆以厚鉛﹐旁列大炮二層。我炮若僅中其舷旁﹐則船在大洋﹐乘水力活﹐不過退卻搖盪﹐不破不沉。必中其桅與頭鼻﹐方不能行駛。即有火輪舟牽往別港﹐連夜修治。惟中其火藥艙﹐始轟發翻沉。絕無泅底鑿沉之說。其難一。

若以火舟出洋焚之﹐則底質堅厚﹐焚不能燃﹐必以火箭噴筒﹐焚其帆索﹐油薪火藥﹐轟其柁尾頭鼻。而夷船桅鬥上﹐常有夷兵鏡遠瞭望。我火舟未至﹐早已棄碇駛避。其難二。

  夷船三五為幫﹐分泊深洋﹐四面棋布﹐並非連檣排列。我火船攻其一船﹐則各船之炮皆可環擊﹐並分遣杉船小舟救援。縱使晦夜乘潮﹐能突傷其一二艘﹐終不能使之大創。而我海岸綿長﹐處處防其闖突。賊逸我勞﹐賊合我分。其難三。

  海戰在乘上風。如使風潮皆順﹐則即雇閩廣之大梭船﹐大米艇﹐外裹糖包﹐亦可得勝。鄭成功之破荷蘭﹐明汪鋐之破佛郎機﹐皆偶乘風潮﹐出其不意。若久與交戰﹐則海洋極寥闊﹐夷船善駕駛﹐往往轉下風為上風。我舟即不能敵。即水勇水雷﹐亦止能泅攻內河淡水﹐不能泅伏咸洋。其難四。

    觀於安南兩次創夷﹐片帆不返﹐皆誘其深入內河﹐而後大創之。則知欲奏奇功﹐斷無舍內河而御大洋之理。賊入內河﹐則止能魚貫﹐不能棋錯四布。我止御上遊一面﹐先擇淺狹要隘﹐沉舟絙筏﹐以遏其前﹐沙垣大炮﹐以守其側。再備下遊樁筏﹐以斷其後﹐而後乘風潮﹐選水勇﹐或駕火舟﹐首尾而攻之。或仿粵中所造西洋水雷﹐黑夜泅送船底﹐出其不意﹐一舉而轟裂之。夷船尚能如大洋之隨意駛避﹐互相救應乎﹖倘夷分兵登陸﹐繞我後路﹐則預掘暗溝以截其前﹐層伏地雷﹐以奪其魄。夷船尚能縱橫進退自如乎﹖兩岸兵炮﹐水陸夾攻﹐夷炮不能透垣﹐我炮可以及船。風濤四起﹐草木皆兵。夷船自救不暇﹐尚能回炮攻我乎﹖

  即使向下遊沉筏之地﹐豕突沖竄﹐而稽留片時之間﹐我火箭噴筒﹐已燼其帆﹐火罐火鬥﹐已傷其人。水勇已登其艙﹐岸上步兵﹐又扛炮以攻其後。乘上風﹐縱毒煙﹐播沙灰﹐以眯其目。有不聚而殲旃者乎﹖是口門以內守急而戰緩﹐守正而戰奇﹐口門以外﹐則戰守俱難為力。一要既操﹐四難俱釋矣。

    或曰﹕門戶失守﹐則民心驚惶﹐縱賊入庭﹐則必幹罪戾。倘賊方入口﹐即分夷兵登岸﹐夾攻我後﹐或進攻我城﹐則如之何﹖曰﹕所謂誘賊入內河者﹐謂兵炮地雷﹐水陸埋伏﹐如設阱以待虎﹐設罾以待魚﹐必能制其死命﹐而後縱其入險﹐非開門延盜之謂也。奏明兵機﹐以縱為擒﹐何失守之有﹖賊雖入口﹐尚未至我所扼守之地﹐何驚惶之有。

  然海口全無一兵﹐尚恐賊疑﹐未敢長驅深入。必兼以廢炮羸師﹐佯與相持﹐而後棄走﹐引入死地。即如粵之三元裡﹐非內地乎﹖若非夷兵登岸肆擾﹐安能成圍酋截敵之舉。鬆江府城非內河乎﹖尤提軍於上海失守之後﹐整兵二千﹐以待夷船駛入﹐放炮相持﹐二日而退。使先備火攻﹐塞去路﹐安在不可奏安南殄滅之功﹖

    傳曰﹕不備不虞﹐不可以師。《易》曰﹕王公設險以守其國。夫險者﹐非徒據口拒守﹐敵不能入之謂。謂其口內四路﹐可以設伏﹐口門要害﹐可截其走。寇能入而不能出也。自用兵以來﹐寇入粵東珠江者一﹐入寧波甬江者一﹐入黃浦鬆江者一。皆惟全力拒口外﹐而堂奧門庭﹐盪然無備。及門庭一失﹐而腹地皆潰。使舍守口外之力﹐以守內河﹐守口外兵六七千者﹐守口內。兵不過三千﹐得以其余為犄角奇伏之用。猾賊知兵﹐必不肯入。如果深入送死﹐一處受創﹐處處戒心﹐斷不敢東闖西突﹐而長江高枕矣。何至鯨駛石頭之磯﹐霆震金焦之下哉﹗故曰﹕守遠不若守近﹐守多不若守約﹐守正不若守奇﹐守闊不若守狹﹐守深不若守淺。

  ○籌海篇(下)

    或曰﹕專守內河﹐誠可制夷艘之橫突﹐而不能制夷炮之猛烈。則我兵猶懾虛聲﹐奪銳氣﹐其若之何﹖曰﹕大炮者﹐水戰之用﹐非陸戰之用也。即水戰亦我師擊沉敵舟之用﹐非敵舟擊傷我兵之用也。且沉舟亦攻海面遠舟之用﹐非內河近岸近舟之用也。西北平原大磧﹐陸戰用炮﹐必先立戰車﹐以制敵騎﹐然後駕炮於車以破敵陣。東南江濱海澨﹐夷若以輪船推炮上岸﹐則有灘塗沮洳之險﹐有塘陡岸陡之險﹐有港汊橫縱之險﹐大船不能近岸﹐小船不能載大炮。

  故自用兵以來﹐夷兵之傷我者﹐皆以鳥槍火箭,從無攜炮岸戰之事。惟我兵之扛炮扛銃,則跋涉奔馳,所至可用,且較比鳥槍火箭,更遠更烈,其可無懼者一。

  若夷從船上開炮﹐則無論數千斤之炮﹐數十斤之彈﹐遇沙即止。而我兵得於沙垣中炮擊其舟。故廈門、定海、寶山屢為我炮擊破夷船﹐而廈門、定海之土城﹐寶山之土塘﹐皆未嘗為炮破。即鎮海鎮江之城牆﹐亦未嘗為炮破。鬆江夷船開炮兩日﹐我兵列陣城外﹐伏而避之﹐炮過後起﹐畢竟未傷一人。其破城者﹐皆小舟渡賊登岸﹐攻我背後。我兵望風輒潰。及夷至﹐則城中已無一人﹐何嘗與炮事哉﹗但使近塘近城之地﹐兼伏地雷﹐則我炮可傷夷﹐夷炮不能傷我﹐其可無懼者二。

  夷船在大洋去岸數里﹐槍箭所不能及。故非數千斤大炮不能遙擊。闖入內河﹐則舟岸相去不過半里數丈﹐而我之扛炮必可及半里﹐火箭噴筒可及十數丈。但沿岸先築土垣﹐則我之火箭可及夷﹐夷炮不能及我﹐其可無懼者三。

  或謂內河上遊要隘﹐我可預沉舟筏築炮城備兵勇﹐其下遊縱敵入隘之處﹐預設之﹐則敵疑不前﹐不備之﹐則倉卒無及。不知惟大炮笨重難運﹐至樁木筏材﹐可伏近村﹐囊沙塗泥﹐散亂堆野。敵一望無可疑。俟敵舟已過之後﹐分遣兵勇﹐一面運筏下樁﹐一面壘沙成垣﹐頃刻可就。而我扛炮之兵﹐亦頃刻可集。不持大炮而用扛炮﹐出奇設伏﹐其利無窮。可無懼者四。

    然有一宜防者﹐則曰飛炮。非謂懸桅上之號炮。而謂仰空墮彈之炸炮也。我之炮台雖堅﹐而彼以飛炮注攻﹐炸裂四出﹐迸射數丈﹐我將士往往擾亂。雖攻粵城時所放飛炮火箭﹐非墮空地﹐則飄池塘﹐以隔城而不能有準﹐而廈門則以飛炮而眾潰﹐寶山則又以飛炮而眾潰。

惟時內河水勢深淺﹐不能一律。即使夷船冒險駛入﹐必須時時測量﹐以防淺擱。斷不能數十艘一齊擁進。其飛炮能及垣內者﹐不過逼近塘岸之數艘。急用大炮扛炮注攻其火藥之艙﹐拉篷索扶頭鼻之人﹐是為急策。更有預備之策,先於土垣內橫挖淺田,鋪磚貯水,我兵可以往來,飛炮火箭墮水即熄。或為斜坡,前高後低,使飛炮轉落深坑,此須預先歷試,不可臨時僥倖。

    由此觀之﹐夷之長技曰飛炮﹐我之長技曰扛炮。扛炮又不如扛銃。若能講求益精﹐於輕炮中藏用炸彈﹐則且兼有飛炮之長。誠能出奇設伏﹐則多造大炮﹐不如多造扛炮。輕炮鑄制易﹐演練易﹐運負易﹐挾攻追剿易﹐橫放直透﹐可傷數十人﹐可及百余丈﹐視笨重不靈之大炮﹐得力十倍。乃張夷者競曰﹕夷炮之利﹐御夷者亦曰﹕鑄大炮之利。曾不問所施何地。

  試問用兵以來﹐定海總兵以扛炮連戰數日﹐殲夷千計﹐而大炮則擊破一舟之外﹐無他效也。大寶山以扛銃三十﹐擊死夷兵四百﹐而招寶山所列大炮﹐不曾一用。至去冬以來﹐浙江鑄炮益工益巧﹐光華靈動不下西洋﹐而效安在也﹖其後沙角大角之戰﹐陳連升以地雷扛銃擊死夷兵三四百﹐而鹿門左右﹐皆購列西洋夷炮二百余﹐未聞足以拒敵﹐而適以資敵也。不講求用炮之人﹐施炮之地﹐與攻炮守炮之別﹐陸炮水炮之宜﹐紛紛惟以畏炮為詞﹐鑄炮為事﹐不過隻藉兵而資寇。

  故曰﹕城非不高也﹐池非不深也﹐兵甲非不堅利也﹐委而去之﹐是器利不如人和也。

  ☆徐金鏡○防海事宜序

    道光壬辰仲冬﹐紅毛英夷船一駛入乍浦﹐登岸者十余人﹐求就地貿易。時海口戒嚴﹐署統軍伊公﹐授兵登陴﹐禁之不得入城內。逾數日始去。先君子方抱病講舍﹐謂夷情貪狡﹐慮萌窺伺之謀﹐宜預為籌備。因命金鏡取焦裡堂先生所撰《神風盪寇》二記﹐及壯烈伯李忠毅公行狀﹐附以林敬亭、吳碧崖兩提軍﹐《舟師繩墨》、《水師要略》各種﹐合為一編﹐以便循覽。

  本年六月初八日﹐夷匪二十六艘﹐襲攻定海縣城﹐踞之。江浙各口岸﹐處處防守。沿海居民﹐流離失所﹐一日數驚。因檢是冊﹐重加點閱。未及終卷﹐而二十四日﹐復有一夷船乘風突入。統軍長公率師御於海岸﹐自午至酉﹐各施大炮百余﹐幾破其舟﹐始轉帆遁去。

  大江以南﹐風氣柔脆。二百年來﹐民不知兵﹐士不習戰。猝遇寇氛﹐則比戶驚遷﹐聞風波靡。今日建旄開閫﹐如李吳諸公之實心任事﹐固不乏人。而儒生讀書經世﹐懷投筆請纓之志﹐以效同仇敵愾之誠者﹐宜講求有素﹐庶不致臨事而彷徨失措也。庚子六月二十七日。

  ☆嚴如煜○洋防輯要序

    自昔談海防﹐以御外洋堵海口為要策。我國家於崇明舟山玉環海壇金門澎湖南澳、(石匋)洲島嶼深阻之處﹐皆特設鎮將。而台灣在澎湖外﹐距海岸水程千里﹐雞籠風山﹐隸我版圖﹐設官蒞長﹐人物繁昌﹐屹然為海外巨鎮﹐聲威雄壯﹐杜島夷之窺伺矣。口岸則直隸之天津﹐山東之登萊﹐江南之狼山﹐浙江之黃巖溫州﹐福建之福寧廈門漳州﹐廣東之潮州碣石虎門高廉瓊州﹐各設專閫﹐分布重兵。而天津以畿輔要地﹐舊制已設陸營。近又增以水師。鬆江當劉河吳淞川沙要口﹐寧波當杭紹定海象山要口﹐泉州當金門廈門要口﹐惠州密邇碣石虎門﹐特駐軍門﹐就近統領防御﹐營城泛堡﹐炮台煙墩﹐星羅棋布﹐口岸之綢繆密矣。

  至於擇將弁﹐練兵卒﹐整備船隻器械﹐斷接濟﹐嚴透漏﹐禁姦徒出入﹐哨巡岸稽﹐著為令甲﹐罔不嚴密整齊。沿海人民﹐農桑弦誦﹐二百年來﹐晏然無此鬯警。未不知前代之失﹐無由知國家之所以為得也。

    明自嘉靖以降﹐陵夷不可言矣。當信國公沿海設立衛所之初﹐棄昌國浯嶼澎湖南澳各要不守﹐論者已有撤我藩籬﹐貽寇巢窟之憾。迨後紀綱日弛﹐衛所虛存﹐內地姦民勾結倭夷﹐乘間發難。東南濱海數千裡﹐生靈塗炭。一時名臣宿將﹐群策群力﹐經營十數年。會倭飽思歸﹐直海受餌﹐吳越烽煙浸息。而閩廣洋患旋撲旋生﹐蔓延而不已。失要則亂﹐詎不信與﹗

  嘉靖用兵時﹐唐順之、茅坤、譚綸、胡世寧諸名人﹐身在行間﹐目擊失事之端委﹐屢條防堵之機宜。其他吳越先哲﹐就所見聞﹐存之記載﹐皆得失之林也。顧寧人景范兩先生﹐當勝國末造﹐視洋患為切膚災﹐蒿目時艱﹐憂深慮遠﹐而生長吳越文獻之邦﹐野史家集﹐郡邑志乘﹐足以供其采擇考訂。景范之學﹐長於輿地﹐寧人之識﹐兼通方略。其愾嘆而發之議論﹐往往一篇中三致意焉。較之諸家尤精而切。

    予往佐那制軍籌辦廣東洋匪於海防形勢﹐略悉一二。守郡無事﹐乃取緣海山川險要﹐輯直隸山東浙江福建廣東海疆輿地﹐並次其兵防軍政兵事﹐他如水戰之臨機決勝﹐出洋之風信潮侯﹐船筏帆櫓臨敵之火器弓弩﹐皆洋防之要﹐以次輯焉。元明之衛所﹐運道鹽政﹐外夷市貢﹐雖得失參半﹐亦莫非當年要務。輯之以備參稽。成書二十四卷﹐名曰《洋防輯要》。覽此者﹐知勝國疏於防制﹐因以啟舋召侮。諸君所太息為未能舉行者﹐至聖朝而措置罔遺也。書曰﹕鑒於成憲﹐其罔有愆。有封疆之責者﹐尚留意哉﹗

  ☆慕天顏○請開海禁疏

    查得戶部疏﹐稱需用錢糧甚多。今內外諸臣﹐有將米豆草束等項價值﹐題請加增者﹐有稱百姓困苦﹐題請蠲緩者﹐有稱百姓困苦﹐條奏賑救者。今江南等處﹐災荒又見告矣。倘概議不準﹐恐民生不遂﹐有負皇上愛養斯民之至意。若竟從所請﹐則錢糧癒少﹐軍需不足﹐豈得不預行籌畫。在外督撫﹐身任地方﹐知之必悉。如何使百姓不致困苦﹐以足國用﹐有益兵餉之處﹐俱行陳奏等因﹐具題。奉旨﹐九卿詹事科道﹐會同確議具奏。欽此。

    臣查生財之道﹐必致其源﹐而理財之法﹐當從其大。目前興師征討﹐四出靡寧。雖蜀道漸開﹐楚江咸順﹐而貔貅之眾﹐棋布星陳﹐資餉甚殷﹐所在告急。議節省則事款通裁﹐幾於節無可節矣。議捐輸則事例多案﹐幾於捐無可捐矣。然而軍馬之供億﹐每患不敷﹐度支之經營﹐尚苦莫措者﹐良由講求之術﹐徒循其末而未深探其本也。蓋自庸調之制廢﹐而民力之輸納無復本色之供﹔自兩稅之法行﹐而國用之征求惟以金錢為急。上下相尋﹐惟乏金之是患也久矣。

  然銀兩之所由生﹐其途二焉。一則礦礫之銀也﹐一則番舶之銀也。自開采既停﹐而坑冶不當復問矣。目遷海既嚴﹐而片帆不許出洋矣。生銀之兩途並絕﹐則今直省之所流轉者﹐止有現在之銀兩。凡官司所支計﹐商賈所貿市﹐人民所恃以變通﹐總不出此。而且消耗者去其一﹐堙沒者去其一﹐埋藏制造者又去其一。銀日用而日虧﹐別無補益之路。用既虧而癒急﹐終無生息之期。如是求財之裕﹐求用之舒﹐何異塞水之源而望其流之溢也。豈惟舒裕為難﹐而匱絀之憂﹐日甚一日﹐將有不可勝言者矣。由今天下之勢﹐即使歲歲順成﹐在在豐稔﹐猶苦於谷賤傷農﹐點金無術﹐何況流亡迭見﹐災歉頻仍。

    於此思窮變通久之道﹐不必求之天降地出﹐惟一破目前之成例﹐曰開海禁而已矣。蓋礦礫之開﹐事繁而難成﹐工費不可必。所取有限﹐所傷必多﹐其事未可驟論也。惟番舶之往來﹐以吾歲出之貨﹐而易其歲入之財。歲有所出﹐則於我毫無所損﹐而殖產交易﹐癒足以鼓藝業之勤。歲有所入﹐則在我日見其贏﹐而貨賄會通﹐立可以袪貧寡之患。銀兩既以充溢﹐課餉賴為轉輸。數年之間﹐富強可以坐致。較之株守故局﹐議節議捐﹐其得失輕重﹐有不啻徑庭者矣。

    然而議此者﹐必謂海氛未靖﹐方事剿除。若一通洋﹐勢多扞格。則更請衡今昔事勢而言之。按故明海島諸國﹐並許朝貢。惟以猥彝獷悍﹐絕不使通。然而市舶之往來﹐於彼不廢﹐故有舶商匿貨之禁。原以專計泛海之船。行之累朝﹐深得其利。其後雖有倭患﹐原非兆於商舶也。

  再以本朝而言。閩海之余孽未殄﹐而荷蘭琉球等國之貢仍至也。粵地之風帆接閩﹐而暹羅紅毛等國之貢自若也。貢船本外彝所來﹐猶且無礙。商舶由內地所出﹐翻謂可虞﹐又事理之必不然者矣。

  猶記順治六七年間﹐彼時禁令未設﹐見市井貿易﹐咸有外國貨物﹐民間行使多以外國銀錢。因而各省流行﹐所在皆有。自一禁海之後﹐而此等銀錢﹐絕跡不見一文。即此而言﹐是塞財源之明驗也。可知未禁之日﹐歲進若幹之銀﹐既禁之後﹐歲減若幹之利。揆此二十年來﹐所坐棄之金錢﹐不可以億萬計﹐真重可惜也。今則盛京直隸山東之海船﹐固聽其行矣﹐海洲雲台之棄地﹐亦許復業矣。香山澳門之陸路﹐再準貿販矣。凡此廟謨之籌略﹐豈非見於海利之原可通融﹐而故弛其禁耶﹖今所請之開禁﹐亦即此意擴推之而已。

  惟是出海之途﹐各省有一定之口﹐稅賦之入﹐各口有一定之規。誠畫一其口岸之處﹐籍算其人船之數﹐嚴禁其違禁之貨﹐察懲其犯令之姦﹐而督率巡防﹐並資文武﹐統之以兼轄﹐責之以專泛﹐彈壓之以道官﹐總理之以郡佐。一切給票稽查﹐抽分報納諸例﹐皆俟定議之日﹐可逐一妥酌舉行也。

    總之﹐此事誠關重大。今之言者﹐明知此禁之當開﹐乃瞻顧而不敢輕言。即言矣﹐議者亦明知此言之可行﹐又因循不敢決斷。則財終從何裕而用終從何出乎﹖茲因需餉浩繁﹐民生困苦﹐上廑廟堂之憂﹐更煩院慮之功。再行籌計﹐展轉思維﹐以為微利輕財﹐未足以補救。今日必當致財之源﹐生財之大﹐舍此開禁一法﹐更無良圖。

  抑臣更有請者﹐江南棄沙﹐雖已復業過半﹐尚有界外未復之洲。實則在大江口內而不在外洋﹐遷民失業﹐更為可憫。今若開禁﹐並可勘令復歸故土﹐墾種補課﹐又系生財之一端。而海舶通商﹐所資在天下之大﹐百世之遠﹐寧僅江南一隅足餉一時已哉﹗

  ☆程含章○論洋害

  天下之大利在洋,而大害亦在洋。諸番所產之貨,皆非中國所必需。若大呢、羽毛嗶吱、銅、錫、綿花、蘇木、藥材等類,每歲約值千萬金。猶是以貨換貨,不必以實銀交易。於中國尚無所妨。惟鴉片一物,彼以至毒之藥,並不自食,而乃賣與中國,傷吾民命,耗吾財源。約計每歲所賣不下數百萬金。皆潛以銀交易,有去無來。中國土地,所產歲有幾何,一歲破耗數百萬,十歲破耗數千萬,不過二三十年,中國之白金竭矣。近來白金日漸昂貴,未始不由於此。實堪隱憂。

    或曰﹕嚴海口﹐謹關津﹐但令海關不收其稅﹐便可禁其不來。不知沿海數千萬里﹐處處皆可登岸。雖有十萬兵﹐不能守也。利之所在﹐不脛而走﹐不羽而飛﹐豈必定由關津。海關向無鴉片之稅﹐皆系傳聞之訛。至於禁兵役之包蔽﹐拿煙館之售賣﹐有犯者重治其罪﹐皆系皮毛之治﹐無益於事。必欲正本清源﹐惟有絕其人﹐不與交通貿易而後可。然試思其人之能絕焉否耶﹖

  彼諸番之與中國交易﹐已數百年矣。一旦絕之﹐則必同心合力﹐與我為難﹐兵連禍結﹐非數十年不定。而沿海姦民﹐素食其利﹐且將陰為彼用。海濱僻靜﹐不可勝防。且勝負兵家之常。但令中國小有挫敗﹐則謠諑紛乘﹐群起而攻之矣。天下事自我發之﹐須自我收之。豈可以兵為戲而浪開邊舋哉﹗

    為今之計﹐止可嚴諭各國﹐不許夾帶鴉片。某船有犯者﹐即封其艙﹐不許貿易。而於沿海口岸﹐及城市鎮集﹐嚴密察訪﹐有屯賣大販﹐即置於法。沒其財產入官﹐妻□配邊。其關津口岸之查禁﹐自不待言。又廣為教戒﹐使民回心向道。或者其稍止乎﹖事有明知其害﹐而不能即去﹐必姑俟之異日﹐以待其機之可乘者﹐此類是也。

  ☆朱雲錦○地圖說

    昔晉司空裴秀﹐嘗作《禹貢地域圖》十八篇。其序曰﹕制國之體有六。一曰分率﹐所以辨廣論之度也﹔二曰準望﹐所以正彼此之體也﹔三曰道裡﹐所以定所由之數也﹔四曰高下﹐五曰方邪﹐六曰迂直。後三者﹐各因地而制宜﹐所以校平險之異也。六者作圖之法備矣。惜其不傳。後唐賈耽作《華夷圖》亦稱於世。嘗謂地理之學﹐百聞不如一見。又云十說不如一圖。古人之圖史並重者以此。

    愚意有方面之任者﹐可飭沿邊及腹地﹐有山險州縣﹐各勘明本境某山周回約幾里﹐高約若幹丈﹐與傍近山或聯或斷﹐距州縣治若幹﹐某水出某山﹐流接某縣﹐山內通行之路﹐凡自某縣某堡入境﹐至某縣某地出境﹐有無兵營分防官司﹐又有樵路若幹條﹐可為至某處捷徑﹐或古設有某關﹐今有無基地﹐再注明四至八到﹐並為說﹐挨縣呈送﹐再繪為總圖﹐統為之說。則一省之形勢了然矣。

  漢入關中﹐蕭相國先入丞相府收圖書﹐然後知天下扼塞戶口。唐時每州亦造送圖經﹐皆此。若得數同志者﹐即所蒞之地﹐各成一圖﹐匯齊可成大觀。與古之裴賈﹐方軌並駕。而守土稽古者﹐皆得有所考鏡矣。嘗閱各志﹐見張應科林縣險要圖說﹐甚簡核可法。附錄之以待有心者之則效雲。

  ☆俞正燮○貞女說

    《列女傳》云﹕丹陽羅靜者﹐廣德羅勤女﹐為同縣朱曠所聘﹐婚禮未成﹐勤遇病喪沒。鄰比斷絕。曠觸冒經營。尋復病亡。靜感其義﹐遂誓不嫁。有楊祚者﹐多將人眾﹐自往納幣。靜乃逃竄。祚劫其弟妹。靜懼為祚所害﹐乃出見之。曰﹕實感朱曠為妾父而死﹐是以托身亡者﹐自誓不貳。辛苦之人﹐願君哀而舍之。如其不然﹐請守之以死。乃舍之。

    後世女子不肯再受聘者﹐謂之貞女。其義實有難安。未同衾而同穴﹐謂之無害﹐則又何必親迎﹐何必廟見﹐何必為酒食以召鄉黨僚友﹐世又何必有男女之分乎﹖此蓋賢者未思之過。必若羅靜者﹐可雲女士矣。可云貞女矣。

  嘗見一詩云﹕

  閩風生女半不舉﹐長大期之作烈女。

  婿死無端女亦亡﹐鴆酒在尊繩在樑。

  女兒貪生奈逼迫﹐斷腸幽怨填胸臆。

  族人歡笑女人死﹐請旌藉以傳姓氏。

  三丈華表朝樹門﹐夜聞新鬼求返魂。

嗚呼﹗男兒以忠義自責則可耳。婦女貞烈﹐豈是男子榮耀也﹗

  ○節婦說

    《禮‧郊特牲》云﹕一與之齊﹐終身不改。故夫死不嫁。《後漢書‧曹世叔妻傳》云﹕夫有再娶之義﹐婦無二適之文。故曰﹕夫者天也。按婦無二適之文﹐固也。男亦無再娶之儀。聖人所以不定此儀者﹐如禮不下庶人﹐刑不上大夫﹐非謂庶人不行禮﹐大夫不懷刑也。

  自禮意不明﹐苛求婦人﹐遂為偏義。古禮夫婦合體同尊卑﹐乃或卑其妻。古言終身不改﹐身則男女同也。事出妻﹐乃七改矣。妻死再娶。乃八改矣。男子理義無涯涘﹐而深文以罔婦人﹐是無恥之論也。

    《魏志‧鐘繇傳》云﹕子毓為御史中丞侍中廷尉聽﹐君父已沒﹐臣子得為理謗。及士為侯﹐其妻不復配嫁。《北史‧李諧傳》云﹕五品以上﹐妻妾不得改嫁。《北夢瑣言》云﹕士人女郎無改適之禮。然宋濮王允讓仁宗時知大宗正事。故事﹐宗婦少喪夫﹐雖無子不許更嫁。允讓曰﹕此非人情。乃為請使有歸。

  檢《禮志》十八云﹕治平中﹐令宗室女再嫁者﹐祖父有二代任殿直。若州縣以上﹐即許為婚姻。熙寧十年﹐詔宗婦非袒免以上親﹐與夫聽離再嫁者﹐委宗正司審核。其恩澤已追奪﹐而乞與後夫者﹐降一等。尋詔宗女毋得與嘗娶人結婚﹐再適者不用此法。是女再嫁﹐與男再娶者等。

  《元史‧列女傳》云﹕鄭州霍尹氏夫死﹐姑命其更嫁﹐尹不忍。姑曰﹕世之婦皆然﹐人未嘗以為非。汝何獨恥之﹖尹曰﹕人之志不同。妾知守妾志耳。姑不能強。此則婦人之節﹐男子所不及。其再嫁者﹐不當非之。不再嫁者﹐敬禮之斯可矣。

  ☆丁晏○書包倦翁安吳四種後

    倦翁與余交契三十年。既成《安吳四種》﹐亟寄一部以示余。余讀其文﹐激宕遒美﹐其敷陳剴切﹐皆經世之言﹐有關國計民生﹐不為空疏無用之學。近儒之魁士名人也。余獨惜其好言利﹐以貽無窮之害。

  倦翁好奇人也,以好奇之過,敢為大言,訾毀成法,變更舊章,務為可驚可喜之論,以炫世駭俗。而不意其害之至此極也。夫漕運官鹽,國家之成法也,積久行之,不能無弊。然當其遵行之時國用殷富民生蕃庶,利與弊相乘,未見其害之甚也。倦翁必欲變漕運為海道,變官鹽為票商,狃目前之利。馴至海運票引既成,而漕艘鹽船水手捆工,數十萬之閒民,嗷嗷無食,其勢不為盜賊不止。於是揭竿亡命之徒,乘間而起,蹂躪數省,焚掠累年而未已。向之所謂利者,已付無何有之鄉,而其為害,有不可勝言者矣。

  其始言利之計﹐始於一二書生﹐久之浸淫幕府。為大僚者﹐染功利之近習﹐昧經世之遠圖﹐誤信而強行之。務隳舊章﹐破敗決裂﹐已成不可收拾之勢。而國用民生﹐交受其困。及乎賊氛既張﹐民之傷殘至酷﹐豈非人事使之然哉﹗

    嗚呼﹗讀書不過聖賢經傳﹐便成名儒。謂能得海外奇書者﹐妄也。治世不過古今成法﹐便為善俗。謂能建當時奇策者﹐尤妄也。《孟子》首戒言利﹐率由舊章。今之人好言利而輕改舊章﹐專與《孟子》相反﹐何其戾也﹗憶丙子秋﹐余在白下﹐吳門王亮生示余《鈔幣芻言》﹐余不以為然。謂輕錢行鈔﹐必無利而有害。

  丙申春﹐余在都中﹐宜黃黃樹齋鴻臚示余《禁洋煙疏》稿﹐請塞漏卮以培國本。座客皆交口讚之。余獨嘿無一言。樹齋固問之。余曰﹕不禁則民日以弱﹐中國必疲。禁則利在所爭﹐外夷必畔。且禁煙當以民命力重﹐不當計利。立法當以中國為先﹐不當擾夷。坐客亦不以余言為然。迄乎鈔法行而錢法大壞﹐洋煙禁而邊舋大開﹐孰非變法者作之俑乎﹖

  余深慨夫變法者之言利﹐舊章雖存﹐不能驟復。國用民生﹐日受其害而靡所底也。故自附於倦翁之諍友﹐為之書後以正之。

  ☆梅曾亮○贈孫秋士序

    為名公子貴介弟﹐而無官於朝﹐無跡於場屋﹐鬥室中課六七童子十余年﹐主者不易姓。往來不過一二士。詩一卷﹐紙墨暗昧﹐讀者卷舌滯口﹐而不可舍去。敝衣冠獨行市中﹐斷爛古書外﹐不市他物。居近正陽門﹐不二三里﹐目不見朝報一字﹐不知何者為今日時事﹐達官要人。蓋古之山林枯槁之士﹐無過於孫先生者。而今於京師中遇之﹐亦異矣﹗

  韓昌黎言居京師八九年﹐不知當時何能自處。夫士至京師不可居﹐困矣。然困有至非京師無居﹐如先生者﹐為癒奇耳。吾觀東方曼倩及揚子雲﹐皆非嗜祿利者。其居長安中﹐甚落拓矣。亦卒不舍去。豈古今人之遇或同與﹖二子在當時﹐雖其遭遇若此﹐後之好事者﹐或傳其書﹐寫放其兒﹐忻慕笑忭而欲從遊。則以吾所言如先生其人者﹐後人好事者見之﹐有不欲傳其書﹐寫放其兒﹐而欲從之遊者乎﹖有不忻慕笑忭而忘其為落拓於當世者乎﹖

  太史公班固書﹐屢言長安諸公貴人﹐皆不出其名氏﹐以其人日異月新﹐不勝識也。然則有名氏如二子者﹐落拓亦何負於人哉﹗曾亮交先生十余年。今先生年六十矣﹐乃述其行之似古人者以為贈。以見壽莫壽於使後世知我為古人也。

  ○戶部郎中湯君墓志銘

    君姓湯氏﹐諱鵬﹐字海秋﹐湖南益陽人。父義岦﹐妣某恭人。道光三年﹐君年甫二十﹐成進士。所為制藝﹐列書肆中﹐士子模擬﹐相接得科第。而君是時已專力為詩歌。自上古歌謠至《三百篇》《離騷》漢魏六朝唐無不形規而神絜之。未幾﹐成詩集三千首。其始官禮部主事。既兼軍機章京。旋補戶部主事。轉貴州司員外郎﹐擢山東道監察御史。

  年始三十余﹐意氣蹈厲﹐謂天下事無不可為者。其議論所許可﹐惟李文饒張太岳輩。徒為詞章士無當也﹐於是勇言事。未逾月﹐三上章。最後以宗室尚書叱辱滿司官非國體﹐言過當﹐且在已奉旨處分後﹐罷御史﹐回戶部員外郎。轉四川司郎中。

  是時英夷擾海疆,求通市。君已黜不得言事,猶條上奏書,轉奏夷務善後者三十事。雖報聞而後,美利堅求改關市約,有奏中不可許者數事。人以是服其精,非疏闊大略者也。

    君既負才氣﹐久居曹司﹐以為事無論利鈍成敗。有所為﹐當震襮人耳目﹐拘拘焉成易就之功﹐弗貴也。既不得施事﹐則將著之言。吾書出而人以為古嘗有是言﹐雖工弗貴也。於是為《浮邱子》一書﹐立一意為幹﹐一幹而分數支﹐支之中又有支焉﹐則支復為幹﹐支幹相演以遞於無窮。大抵言軍國利病﹐吏治要最﹐人事情偽﹐開張形勢﹐尋躡要眇﹐一篇數千言者九十余篇﹐最四十余萬言。每遇人輒曰﹕能過我一閱《浮邱子》乎﹖其自喜如此。

  姚石甫以台灣道創英夷﹐受誣訴。事白出獄﹐君大喜﹐觴客於萬柳堂﹐為石甫賀。余於是始識君﹐得讀《浮邱子》者。君嘗為會試同考官﹐門下士多至九列﹐譽君者不患無其人。顧欲得余言為可否。於是嘆世徒畏君之才而豪﹐不知其不自足者﹐乃如是也。嗚呼﹐君今其死矣﹗士而才﹐固宜負病如是。迨既死而世無復見其病者﹐獨其才在耳。君之名﹐其可無慮於後世矣。

    君卒以道光二十四年七月九日﹐年四十四。未卒前﹐過予曰﹕石甫以同知官四川﹐為大吏者當何如﹖既而曰﹕天下事恐難滿人意也。後八日而卒。余過長春寺﹐記與君揖張亨甫柩而歸也。未逾歲﹐而君復殯於是﹐黯然傷之。君娶於某﹐子ㄈ昭、佶昭、佑昭、什昭、啟昭、孫惇允﹐女二人適杜適李。以道光二十年某月日﹐葬君於某縣某鄉之原。

  其友王少鶴謂予曰﹕銘以屬君。乃為之詞曰﹕

  天與以才負之氣﹐神豪與俠士所悸。大力者推幸以遂﹐容頭平進不可意。

  摧堅犯難北奠掣﹐厥而改圖幾後世﹐四十余萬載厥字﹐魂雖埋幽靈不翳。

  ○遊小盤谷記

    江寧府城﹐其西北包盧龍山而止。余嘗求小盤谷者﹐至其地。土人或曰無有。皆大竹蔽天﹐多歧路﹐曲折廣狹如一﹐探之不可窮。聞犬聲﹐乃急赴之﹐卒不見人。

  熟五鬥米頃﹐行抵寺﹐曰歸雲堂﹐土地舒寬﹐居民以桂為業。寺傍有草徑甚微﹐南出之﹐乃隊大谷。四山皆大桂樹﹐隨山陂陁﹐其狀若抑大盂。空響內貯﹐謦咳不得他逸。寂寥無聲﹐而耳聽常滿。淵水積焉。盡山麓而止。

  由寺北行至盧龍山﹐其中坑谷窪隆﹐若井灶齦齶之狀。或曰﹕遺老所避兵者。三十六茅庵﹐七十二團瓢﹐皆當其地。

日且暮﹐乃登山循城而歸。暝色下積﹐月光布其上﹐俯視萬影摩盪﹐起伏波浪中。諸人皆曰﹕此萬竹蔽天處也。所謂小盤谷﹐殆近之矣。

  同遊者﹐侯振廷舅氏﹐管君異之﹐馬君蒙湘﹐歐生岳庵﹐弟念勤﹐凡六人。

  ○砵山余霞閣記

    江寧城山得其半﹐便於人而適於野者﹐惟西城砵山。吾友陶子靜偕群弟讀書所也。因山之高下為屋﹐而閣於其嶺曰余霞。因所見而名之也。

  俯視花木﹐皆環拱升降﹐草徑曲折可念。行人若飛鳥度柯葉上。西面城﹐淮水縈之。江自西而東﹐青黃分明﹐界畫天地。又若大圓鏡平置林表﹐莫愁湖也。其東南萬屋沉沉﹐炊煙如人立﹐各有所企。微風繞之﹐左引右挹﹐綿綿緡緡﹐上浮市聲﹐近寂而遠聞。

  甲戌春﹐子靜觴同人於其上。眾景畢見﹐高言癒張。子靜曰﹕文章之事﹐如山出雲﹐江河之下水﹐非鑿石而引之﹐決版而導之者也。故善為者有所待。曾亮曰﹕文在天地﹐如雲物煙景焉﹐一俯仰之間﹐而遁乎萬里之外。故善為文者﹐無失其機。管君異之曰﹕陶子之論高矣。後說者﹐如斯閣亦有當焉。遂書為之記。

  ○江亭消夏記

    都中燕客者﹐曰館曰堂﹐皆肆也﹐觀優者集焉。樂閒曠﹐避煩暑﹐惟江亭為宜。地當南城西﹐故為水會。今則四達皆通車。

甲午五月望﹐徐廉峰編修黃樹齋給諫招客而觴之。天氣清佳﹐地曠人適﹐以客皆雄於談而失飲也。

  乃射覆以行酒﹐當令者取樽俎閒物﹐載經典者﹐隱一字為鵠﹐而出其上下字為媒。因媒以中鵠者不飲。然所出字﹐皆與鵠綿褫判散﹐不可膠附。又出他字相佐輔。綴其鵠者癒專﹐而媒癒幻。務以枝人心﹐使不得尋逐以為快。忽然得之﹐歡愕相半。每一覆而發﹐飲者十數人。

  酒肴既饜﹐憑軒周流。下多葭葦﹐蒙籠坡陀﹐風草相噬﹐柯葉綷縩﹐其下有波浪瀄汨聲﹐渺若大澤無涯江湖之思焉。

  主客多江東南人﹐歲比大水﹐談者以為憂。於斯亭﹐又悵然於不可得水。給諫遂歸而圖之。圖中人皆面山左倚城﹐指亭下相顧語者﹐亭西軒也。上元梅曾亮識。

  ○書棚民事

    余為董文恪公作行狀﹐盡覽其奏議。其任安徽巡撫﹐奏準棚民開山事甚力。大旨言與棚民相告訐者﹐皆溺於龍脈風水之說。至有以數百畝之山保一棺之土﹐棄典禮﹐荒地利﹐不可施行。而棚民能攻苦茹淡﹐於崇山峻嶺﹐人跡不可通之地﹐開種旱谷以佐稻粱﹐人無閒民﹐地無遺利﹐於策至便﹐不可禁止﹐以啟事端。余覽其說而是之。

  及余來宣城﹐問訖鄉人﹐皆言未開之山﹐土堅石固﹐草樹茂密﹐腐葉積年﹐可二三寸。每天雨從樹至葉﹐從葉至土石﹐歷石罅滴瀝成泉﹐其下水也緩。又水下而土不隨其下﹐水緩﹐故低田受之不為災。而半月不雨﹐高田猶得其浸溉。今以斤斧童其山﹐而以鋤犁疏其土﹐一雨未畢﹐沙土隨下﹐奔流注壑澗中﹐皆填污不可貯水。畢至窪田中﹐乃止。及窪田竭﹐而山田之水無繼者。是為開不毛之土﹐而病有谷之田﹔利無稅之傭﹐而瘠有稅之戶也。余亦聞其說而是之。

  嗟夫﹐利害之不能兩全也久矣。由前之說﹐可以息事。由後之說﹐可以保利。若無失其利﹐而又不至於董公之所憂﹐則吾蓋未得其術也。故記之以俟夫習民事者。

  ☆管同○禁用洋貨議

    天下之財統此數。今上不在國﹐下不在民﹐此縣貧而彼州不聞其富。若是者何與﹖曰生齒日繁﹐淫侈癒甚﹐積於官吏而兼並於大商﹐此國與民所以並困也。雖然﹐是固然矣﹐而猶有未盡。今鄉有人焉﹐其家資累數百萬﹐率其家人婦子﹐甘食褕衣﹐經數十年不盡。既而鄰又有人焉﹐作為奇巧之物事以誑耀乎吾。吾子弟愛其物﹐因日以財易之。迨其久﹐則吾之家﹐徒得乎物之奇巧無用者﹐而吾之財盡入於鄰。

    今中國之與西洋﹐固鄰居也。凡洋貨之至於中國者﹐皆所謂奇巧而無用者也。而數十年來﹐天下靡靡然爭言洋貨。雖至貧者﹐亦竭蹶而從時尚。夫洋之貨胡為而於吾哉﹖洋之貨十分而入吾者一﹐則吾之財十分而入洋者三矣。昔者﹐聖王之世﹐服飾有定制﹐而作奇技淫巧者有誅。夫使中國之人被服紈綺玩弄金玉﹐其財固流通於中國之中﹐而聖王必加之厲禁者﹐為其壞人心而財勢偏積也。

  今中國之人﹐棄其土宜﹐不以為貴﹐而靡靡然爭求洋貨。是洋之人作奇技淫巧以壞我人心﹐而吾之財安坐而輸於異域﹐其在聖王宜何如﹖天下之物﹐取其適用而已矣。洋有羽毛之屬﹐而中國未嘗無以為衣也。洋有刀鏡之屬﹐而中國未嘗無以為器也。儀器鐘表﹐彼所制誠精於吾﹐而為揆日觀星者之所必取矣。然而舜有璇璣﹐周有土圭之法。彼其時安所得是物而用之﹖然則﹐吾於洋貨何所賴而不可絕焉﹖

    國家之制﹐販粟出洋者﹐官吏之罪﹐至於大辟。夫粟之與財﹐其為國與民所資也奚以異。以粟而易洋之財﹐與以財而易洋之貨﹐其為傷民資而病中華也又奚以異。今也獨禁粟而余皆無禁﹐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者也。昔漢之時﹐匈奴愛漢繒絮食物。有中行說者﹐教以得漢繒絮以馳草棘中﹐衣褲皆裂敝﹐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。得漢食物﹐皆去之﹐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。由是匈奴遂大為漢患。

  夫欲謀人國﹐必先取無用之物以匱其有用之財。故表餌交關互市之事﹐古之人常致意焉。洋之樂與吾貨﹐其深情殆未可知。就令不然﹐而中國之困窮﹐固由於此﹐則安可不為之深慮也哉﹗宜戒有司﹐嚴加厲禁。洋與吾﹐商賈皆不可復通。其貨之在吾中國者﹐一切皆焚毀不用。違者罪之。如是數年﹐而中國之財力必紓矣。

  ○抱膝軒記

    自明祖都江寧﹐而楊吳城濠圍於城內﹐其水流日就狹。及其東至竹橋﹐有水穴城來會。古所謂青奚谷一曲者也。折而南流﹐至柏川橋﹐再會鐘山之水。又稍南﹐過大中橋﹐則淮水入東關﹐與相灌注。楊吳城濠雖就狹﹐而會是三水﹐半里之間﹐勢猶浩瀚。又其地北見雞籠﹐東北見鐘山。而東岸率果園菜囿﹐雜植桃杏韭菘之屬。山林映帶﹐舟楫往來。雖居城中﹐殆無異於郊外。

    予自歸江寧﹐家凡六徙。近乃僦宅居是水之西。老屋百年﹐塵埃滲漏。每暑日激射﹐陰雨連綿﹐烝炕沾淋﹐顧視無可逃避。予居之未嘗不適也。獨其屋僅四間。自奉母處妻孥置廚爨外﹐了無燕息之所。意尚闕然。

  嘉慶十五年歸自山東﹐始即第二室屏後一楹地﹐葺為小軒﹐顏曰抱膝。借書滿架﹐置榻一張﹐偃仰嘯歌﹐始獲其所。然其為地前近市廛﹐後連閨闥﹐而左則直接鄰家﹐不壁而板。凡夫行旅之歌唱﹐婦孺之呼哮﹐雞犬之鳴吠﹐嘈雜喧闐﹐殆無時不至。而當予神會志得﹐抗聲高誦﹐家人每笑謂其音聒人。三者之聲﹐蓋往往為所掩也。昔諸葛武侯隱處隆中﹐抱膝而吟樑甫。時人問其志﹐但笑而不言。

    予之名軒﹐豈敢以武侯自命﹐蓋亦陶公所雲容膝易安之意而已。然予既厭薄文辭﹐又不汲汲然志在科舉﹐鬥室之間﹐諷書不輟。有相問者﹐予將何以答之耶﹖軒既葺﹐居者一年。明年﹐予為人所招﹐不恆在家。而其室遂廢。然一時之興﹐有不能忘。故追而記之。

  柏川橋者,與予所居後戶對。其前戶所臨街,稱名多異。或曰:其地古屬綿鄉,名曰綿鄉營。或曰:柏川橋北百餘步外,其地為明之東廠;至今猶名曰東廠;而此地則明之餉營也。是二說者,今皆不可考云。

  ○餓鄉記

    餓鄉﹐天下之窮處也。其去中國不知幾何裡。其土盪然。自稻粱麥菽牛羊雞彘魚龜瓜果﹐一切生人之物﹐無一有焉。凡欲至者﹐必先屏去食飲。如導引辟谷者然。始極苦不可耐。強前行﹐多者不十日已可至。至則豁然開朗﹐如別有天地。省經營﹐絕思慮﹐不待奔走幹謁﹐而女子之呼號﹐妻妾之交謫﹐人世譏罵笑侮輕薄挪揄之態﹐無至吾前者。戃然自適而已。

  然世以其始至之難也﹐平居每萬方圖維﹐以蘄勿至。不幸而幾至﹐輒自悔為人慟。故非違世乖俗﹐廉恥禮義之士﹐不得至是鄉。非強忍堅定﹐守死善道之君子﹐雖至是鄉﹐輒不幸中道而反。

    昔周之初﹐武王伐紂﹐伯夷叔齊﹐恥食其粟。由首陽山以去。至餓鄉﹐餓鄉之有人自是始。其後春秋時﹐晉有靈輒﹐行三日﹐幾至矣﹐終為賊臣趙盾所阻。反感盾恩﹐為所用。而齊有餓民﹐卻黔敖嗟來之食﹐翩然至是鄉。雖曾子嘆其微﹐而論者以為賢輒遠矣。孔子之徒﹐顏曾為大賢﹐原憲為次。三子者皆幾至是鄉﹐而猶未達。及至戰國﹐於陵仲子立意矯俗﹐希為是鄉人。行三日﹐卒廢然而反。孟子譏之。

  自戰國秦漢後﹐教化不行﹐風俗頹敗﹐縉紳先生之屬﹐以是鄉為畏塗﹐相戒不入。而兇年饑饉﹐禍亂遞作﹐王公貴人﹐下逮田野士庶﹐遭變故而誤入是鄉者﹐往往而是。樑武皇帝﹐天子也﹐趙武靈王﹐漢趙幽王﹐藩國王也﹐條侯周亞夫﹐將且相也﹐鄧通﹐上大夫也﹐其人皆尊崇富厚﹐志得意滿﹐無意於是鄉。而其終卒誤入焉﹐豈非天哉﹗豈非天哉﹗然豈與夷齊以下立志自入者同乎哉﹖

    語曰﹕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。又曰﹕求仁而得仁﹐又何怨。惟漢龔勝﹐唐司空圖、宋謝枋得之倫﹐立志忠義﹐先後至是鄉。夷齊輩得之﹐相視而笑﹐稱莫逆交云。嗚呼﹐餓鄉何鄉也﹖何其難至也若是﹗予窮於世久矣﹐將往遊焉﹐考始末而為之記。

  ○余霞閣記

    府之勝萃於城西﹐由四望磯迤而稍南﹐有岡隆然而復起﹐俗名曰砵山。砵山者﹐江山環翼之區也。而朱氏始居之。無軒亭可憩息。山之側有庵曰四鬆﹐其後有棟宇﹐極幽。其前有古木叢篁﹐極茂翳。憩息之佳所也。而其境止於山椒﹐又不得登陟而見江山之美。

  吾鄉陶君叔侄兄弟﹐率好學﹐樂山林﹐厭家宅之喧闐也。購是地而改築之﹐以為閒暇讀書之所。由庵之後﹐造曲徑以登。徑止為平台。

  由台而上﹐建閣三楹﹐殿以書室。室之後﹐則仍為平台而加高焉。由之可以登四望。桐城姚郎中為命名余霞之閣。砵山與四鬆各擅一美﹐不可兼並。自余霞之閣成﹐而登陟憩息者﹐始兩得而無遺憾。

  凡人多為私謀﹐今陶君築室﹐不於家而置諸僧舍﹐示其可共諸人而己之不欲專據也。而或者疑其非計。是府也﹐六代之故都也。專據者安在哉﹖儒者立志﹐視天下若吾家。一樓閣也﹐諰然必專據而無同人之志﹐彼其讀書亦可以睹矣。而豈達陶君之志也哉﹗

  ☆吳鳴鏘○反送窮文

    蓬蘽子倦遊息影﹐塊然獨處。葉走如人﹐蟲吟若雨﹐風來空庭﹐招秋與語。廢卷以興﹐徙倚延佇。惝恍有客﹐排闥直入﹐偃蹇其人﹐黎黑其色。次且以行﹐登堂相揖。

    蓬蘽子問曰﹕“子奚為者﹖固非余素習也。”客腆然而對曰﹕“僕即昌黎之所送者也。自有此文﹐舉世共憎。山不倚冰﹐熱羞逐蠅﹐北邙縱橫﹐白楊鬅‧。緯繣宇宙﹐杳無可憑。聞子寡儔﹐請為子朋。”

  蓬蘽子曰﹕“客固余所知矣。敢問客何以能窮人﹐而使人之共憎也﹖”客曰﹕“僕焉能窮人﹗窮自人召耳。不見錙銖計較﹐子母役使﹐仇讎骨肉﹐盪滌廉恥﹐深藏若虛﹐貪得癒侈﹐天惡其盈﹐發篋倒篚﹐水火盜賊﹐若壑赴水。其或稍滅﹐則淫其心。為甘為旨﹐為色為聲﹐目眯神馳﹐伺隙交傾。既搖其精﹐復罄其贏。又不見膴仕才登﹐要津潛結﹐虎踞而坐﹐狼貪以咥﹐肉雷鼓威﹐心鉤展棘。天惡其盈﹐悖準出入。罰及厥身﹐其刑曰墨﹐或迨厥嗣﹐其敗曰溺。連雲之宅﹐廢墟之跡﹐奚以致窮﹐乃僕之責﹖乃天之成人也﹐必厄以窮。天畀於初﹐僕承其終。玉成之力﹐與天同功。疏食飲水﹐陋巷簞瓢﹐孔顏之窮也。馨香之報﹐屍祝庠膠﹐汨羅溺身﹐刑腐目盲﹐屈、左、史遷之窮也。《離騷》之經﹐記載之文﹐流傳於世﹐燦爛日星。至如長吉之窮﹐窮於年也﹔白玉樓中﹐賦手若仙。少陵之窮﹐窮於餓也﹔飯顆山頭﹐詩聖獨坐。窮之益人﹐厥驗自古。”

    蓬蘽子曰﹕“子言是矣。然以余之所以窮詰子﹐恐無詞以對也。言余之行﹐小廉曲謹﹐求諸聖賢﹐觀天於井。言余之文﹐帖括腐爛﹐方諸作者﹐潢潦河漢。言余之詩﹐秋蟀春鶊﹐期諸古人﹐謠諺韶韺。然而角張數奇﹐蓬蒿徑斷﹐菽水晨昏﹐顙泚顏汗。泣有牛衣﹐糧無鶴券。坐是以窮﹐豈亦天判。持以問子﹐一言姑讚。”客乃面頳舌塞﹐起欲遁焉。

    前攬其袪﹐且終余言。天下之理﹐窮則必通。改弦更張﹐卜或余從。虛名遭屯﹐曷為庸庸。投筆而耒﹐易儒而農。春耕既深﹐秋獲必豐。篝燈夜織﹐脫粟宵舂﹐雞棲豚柵﹐圃韭畦菘﹐以烹以炊﹐雙親是供﹐迨及婦子﹐樂也融融。自食其力﹐安所得窮。況乎人之窮也﹐窮於有形耳。苟無其形﹐窮於何存。鼎鼎百年﹐轉瞬之頃﹐槿榮而落﹐蟬蛻而升。子知其歸﹐余返其真。將偕子逍遙於無何有之鄉兮﹐豈猶甘被乎人世之惡名﹖客聞余言﹐歡若素暱。子毋余猜﹐余惟子即﹐子其止止。吉祥予室。

  ☆趙垣○城南古跡記

    郡城西南隅,鬱然深秀而高出於雉堞者,為雲居山。由清波城陰而上,地漸隆起。康熙初,吳慶伯居於此。慶伯名農祥,以博學鴻詞徵,不遇。藏書萬卷,皆手自點勘。其上為莫溆叟先生宅。士之讀書考古者多宗焉。

  又上為袁謝庭故居。謝庭名彤﹐以書名。西下為黃泥潭。秋水一泓﹐叢生蘆葦﹐蒼茫清悄﹐迥異城郭。折而南﹐為查伊璜別墅。即世所稱識大力將軍於微時者也。其亭館花木﹐皆極一時之勝。後舍宅為庵曰真修。

  再上為鐵冶嶺﹐一曰鐵崖。有圓阜廣數畝。登之﹐則湖山盡入望中。昔人於此發地﹐得石碣曰楊鐵崖讀書處。國初吳求履居此。求履名模﹐有至行。旁為朱鹿田宅。鹿田名樟﹐以詩名。南為李氏層園﹐又南為楓嶺。折而西﹐為雲居寺。寺為元釋中峰道場。手寫像及麻鞋麈拂﹐至今存焉。吾家文敏公﹐為書《懷凈土詩》刻於石。寺巔為超然台遺址。

  下為三佛泉。寺門面城而立﹐危石磊砢﹐兩兩相倚者六﹐曰三台石。其右為眠牛石﹐牛作昂首狀﹐而折其左角。其西為鷹石﹐象峰。乾隆間﹐柳德洋教弟子於此﹐從遊甚眾。因作亭以憩行者。榜曰嶺上多白雲。自清波而上﹐遊者多在湖光山翠中。至此亭則山分路平。下瞰城市﹐晴江凈橫﹐越山隱見﹐又從反照中別展畫圖矣。嘉慶十四年九月戊午朔記。

  ○煙霞嶺遊記

    煙霞嶺﹐南山之長也。秀氣磅礡﹐蒼鬆蔚然﹐晨光夕曦﹐煙浮霞映﹐彩錯斕斒﹐天成圖畫。其地多勝跡﹐而岌(上山下亞)難登﹐遊者罕至。

    歲丙午孟春﹐友人李青湘及其從子映衡﹐齊志幽探﹐招余偕往。遂小憩石屋。指煙霞而進影焉。其上石磴陡削﹐苔華潤滑﹐芒屨不留。彳亍達平處﹐得小寺曰清修﹐荒寒特甚。獨寺後危石一林﹐秀壘數仞﹐竹箭搖風﹐綠逸有致。

  左則嘉樹青籐﹐深翳縈密﹐作帷蓋形。遂乃藉草靜對﹐覺襟懷若滌﹐神悅心清。起繞寺右﹐潭得龍泉﹐峰為象鼻﹐巖曰佛手﹐井號上方﹐莫不沁潔奇幻﹐克肖其名。而古洞中釋像列鐫﹐又各示我勝。

  相曲折西上﹐徑忽線微。仰睇嶺脊﹐境益幽異。因相與鼓勇而上。雲鬆竦峙﹐疏陰涼覆﹐俯瞰陵巒﹐環青拱翠﹐嶺聳正中﹐若受展謁然。

  他若湖光江影﹐越山煙渚﹐遠近參差﹐相為映帶。始知山深則景奇﹐心一則境辟。人不精進﹐安有得耶﹖俯仰久之﹐嘯歌而下。時則斜暉欲畢﹐鬆色蒼茫﹐煙霞在望矣。

  ○雲陽洞北小港記

    自雲陽洞口北行四十步﹐得小港。港之上芳樹叢生﹐涼樾低蔭。港水得樹陰﹐綠凈沉深﹐隨風搖漾。沿港而西﹐竹籬映水﹐古屋參差。時疏雨乍過﹐新筍解籜﹐薔薇盛開﹐人語不傳。惟聞山鳥喚晴﹐草蛙鳴動而已。

  村之側有山﹐山有石峰如覆鐘。壘石其上﹐若棋局然。俗名棋盤山。間嘗考之﹐殆霍山爾。其峰蓋慶忌塔之址也。聶心湯《錢塘縣志》云﹕寶稷之支為霍山﹐有慶忌塔。田汝成《西湖遊覽志》云﹕前有石池﹐深不可測。今山形與志語印合。昔人洵不余欺也。

    峰之陽不數武﹐下視懸崖百尺﹐石壁繞池﹐壁如玦﹐池如鏡﹐如奩初啟然。遂徇崖而下﹐臨水坐。坐甫定﹐忽有聲自壁內出﹐各肖其人之聲。同遊人相顧錯愕。始知陸士雲所記小語小隱﹐疾語疾應﹐嘩然叫嘯﹐答響滿野﹐驚疑景況﹐語極真也。隨山東折﹐即港之陽。土阜隆然起者為金祝墓。其廟在港南小溜水橋上。

    嗚呼﹐昔年血戰之地﹐今日徒見山高水深﹐惟留此叢祠﹐報賽奔走﹐野老村童﹐其亦知勤事之酬耶﹖為誦詩曰﹕小步笙歌明社火﹐大招風雨下靈旗。太息而返。

  ☆江藩○毛乾乾傳

    毛乾乾字心易﹐江西南康人﹐於學無所不窺。尤精推數﹐通中西之學。崇禎時為邑諸生。鼎革後﹐縣令捕人科舉。乾乾不得已入試。文體奇古﹐學使不能句讀。題其卷末雲﹕生乎今之世﹐反古之道。乾乾見而笑曰﹕羽陵書生﹐但知錢在紙裹中耳。

  歸隱匡廬山﹐不復見世人。著古衣冠﹐築室於匡廬山﹐講學其中。村農負販﹐聽者圜立。山中老稚婦女﹐皆稱為毛先生也。

  中州謝廷逸往訪之。以所著《推步全儀》為贄。乾乾見而驚曰﹕“辨析幾微﹐窮極杪忽﹐古人無此儀器也。”與之論方圓分體﹐方圓合義﹐方圓衍數﹐不謀自合。嘆曰﹕“野人肥遁山中﹐日講經術﹐以世人罕知歷數﹐不談久矣。今見子豈可謂世無人耶﹖”以女妻之﹐後與廷逸偕隱陽羨。

  宣城梅文鼎造門求見。與文鼎論周徑之理﹐方圓相容相變諸率。先後天八卦位次不合者。文鼎以師事之。乾乾亦嘗謂人曰﹕“文鼎廷逸﹐老人之畏友也。”乾乾審五音之輕重﹐六律之短長﹐著《律學》若幹卷﹐又雜著二卷。子磐﹐於算數甚有精思﹐世傳其學。

    論曰﹕歷學之不明﹐由算學之不密。雖精如祖沖之、耶律楚材、郭守敬、趙友欽﹐而猶不密者﹐算法之不備也。自歐羅巴利瑪竇、羅雅谷、陽瑪諾諸人入中國﹐而算法始備﹐歷學治明。考中西之異同﹐論古今之疏密﹐徐光啟其人也。盡方圓之變﹐極弧矢之微﹐先生其人也。

  我朝明歷算之學者﹐莫若宣城梅氏﹐中州謝氏。謝氏之子名身灌﹐與予交。以是得讀先生之遺書﹐得聞先生之顛末。始知梅謝兩家之學﹐有由來矣。世傳先生通佔驗﹐善望氣。好事者取奇聞怪語附著之。然而先生非唐都之學也。

  ☆龔自珍○平均篇

    龔子曰﹕有天下者莫高於平之之尚也。其邃初乎﹖降是﹐安天下而已。又降是﹐與天下安而已。又降是﹐食天下而已。最上之世﹐君民聚醵。然三代之極﹐其猶水﹐君取盂焉臣取勺焉﹐民取卮焉。降是則勺者下侵矣﹐卮者上侵矣。又降則君取一石﹐民亦欲得一石。

故或涸而踣﹐石而浮﹐則不平甚。涸而踣﹐則又不平甚。有天下者曰﹕吾欲為邃初﹐則取其浮者而挹之乎﹖不足者而注之乎﹖則群然喙之矣。大略計之﹐浮不足之數﹐相去癒遠則亡癒速﹐去稍近治亦稍速。千萬載治亂興亡之數﹐直以是券矣。

    人心者,世俗之本也。世俗者,王運之本也。人心亡則世俗壞,世俗壞則王運中易。王者欲自為計,盍為人心世俗計矣。有如貧相軋,富相耀,貧者阽,富者安,質者日愈傾,富者日愈壅。或以羨慕,或以憤怨,或以驕汰,或以嗇吝,澆漓詭異之俗,百出不可止。至極不祥之氣,鬱於天地之間,郁之久乃必發為兵燧為疫癘。生民噍類,靡有孑遺,人畜悲痛,鬼神思變置。其始不過貧富不相齊之為之爾。小不相齊,漸至大不相齊。大不相齊,即至喪天下。

    嗚呼﹗此貴乎操其本原﹐與隨其時而劑調之。上有五氣﹐下有五行﹐民有五醜﹐物有五才。消焉息焉﹐停焉決焉﹐王心而己矣。是故古者天子之禮﹐歲終太師執律而告聲﹐月終太史候望而告氣。東無渚水﹐西無渚財﹐南無渚粟﹐北無渚土﹐南無渚民﹐北無渚風。王心則平﹐聽平樂﹐百僚受福。其詩有之曰﹕秉心塞淵﹐騋牝三千。王心誠深平﹐畜產且騰躍眾多﹐而況於人乎﹖又有之曰﹕皇之池﹐其馬噴沙﹐皇人威儀。其次章曰﹕皇之澤﹐其馬噴玉﹐皇人受谷。言物產蕃庶﹐故人得肄威儀﹐茹內眾善﹐有善名也。

  太史告曰﹕東有渚水﹐西有渚財﹐南有渚粟﹐北有渚土﹐南有渚民﹐北有渚風﹐王心則不平﹐聽傾樂﹐乘欹車﹐握偏衡﹐百僚受戒﹐相天下之積重輕者而變易之。其詩有之曰﹕相其陰陽﹐觀其流泉。又曰﹕度其夕陽﹐言營度也。故積財粟之氣滯﹐滯多霧﹐民聲苦﹐苦傷惠。積民之氣淫﹐淫多雨。民聲囂囂傷禮義﹐積土之氣耗。耗多日﹐民聲濁。濁傷智。積水積風﹐皆以其國瘥昏﹐官所掌也。且夫繼喪亡者福祿之主﹐繼福祿者危迫之主。語百姓曰﹕爾懼兵燹乎﹖則將起其高曾於九京而問之。懼荒饑乎﹖則有農夫在。上之繼福祿之盛者難矣哉。

    龔子曰:可以慮矣。可以更,不可以驟。且夫唐虞之君,分一官,事一事,如是其諄也。民固未知貿遷,未能相有無。然君已懼矣。曰:後世有道吾民於富者,道吾民於貧者,莫如我自富貧之,猶可以收也。其詩曰:不識不知,順帝之則。夫堯固甚慮民之識知以違吾則也。水土平矣,男女生矣,三千年以前,何底之有。彼富貴至不急之物,賤貧者猶且筋力以成之,歲月以靡之。捨是則賤貧且無所托命。

  然而五家之堡必有肆﹐十家之村必有賈﹐三十家之城必有商。若服妖之肆﹐若食妖之肆﹐若玩好妖之肆﹐若男子咿唔求爵祿之肆﹐若盜聖賢市仁誼之肆﹐若女子鬻容之肆。肆有魁﹐賈有梟﹐商有賢桀。其心皆欲並十家五家之財而有之。其智力雖不逮﹐其號既然矣。然而有天下者更之﹐則非號令也。

  有四挹四注﹐挹之天﹐挹之地﹐注之民﹐挹之民﹐注之天﹐注之地﹐挹之天﹐注之地﹐挹之地﹐注之天。其詩曰﹕挹彼注茲﹐可以餴饎。豈弟君子﹐民之父母。有三畏﹐畏旬畏月畏歲﹔有四不畏﹐大言不畏﹐細言不畏﹐浮言不畏﹐挾言不畏。而乃試之以至順之法﹐齊之以至一之令﹐統之以至澹之心。龔子曰﹕有天下者﹐不十年幾於平矣。

  ○乙丙之際著議第六

    自局而上﹐一代之治﹐即一代之學也。一代之學﹐皆一代王者開之也。

  有天下﹐更正朔﹐與天下相見﹐謂之王。佐王者謂之宰。天下不可以口耳喻也﹐載之文字謂之法。即謂之書﹐謂之禮。其事謂之史﹐職以其法載之文字﹐而宣之士民者﹐謂之太史﹐謂之卿大夫。天下聽從其言語﹐稱為本朝奉租稅焉者﹐謂之民。民之識立法之意者﹐謂之士。士能推闡本朝之法意﹐以相誡語者﹐謂之師儒。王之子孫大宗繼為王者﹐謂之後王。後王之世之聽言語奉租稅者﹐謂之後王之民。王若宰、若大夫、若民﹐相與以有成者﹐謂之治﹐謂之道。若士若師儒﹐法則先王先塚宰之書﹐以相講究者﹐謂之學。師儒所謂學﹐有載之文者﹐亦謂之書。是道也﹐是學也﹐是治也﹐則一而已矣。

    乃若師儒有能兼通前代之法意﹐亦相誡語焉﹐則兼綜之能也﹐博聞之資也。上不必陳於其王﹐中不必采於其塚宰﹐其太史大夫﹐下不必信於其民。陳於王﹐采於宰﹐信於民﹐則必以誦本朝之法讀本朝之書為率。

  師儒之替也﹐源一而流百焉。其書又百其流焉。其言又百其書焉。各守所聞﹐各欲措之當世之君民﹐則政教之末失也。雖然﹐亦皆出於其本朝之先王。是故司徒之官之後為儒﹔史官之後為道家老子氏﹔清廟之官之後為墨翟氏﹔行人之官之後為縱橫鬼谷子氏﹔禮官之後為名家鄧析子氏﹐公孫龍氏﹔理官之後為法家申氏韓氏。

  世之盛也﹐登於其朝﹐而習其揖讓﹐聞其鐘鼓﹐行於其野﹐經於其庠序﹐而肄其豆籩﹐契其文字﹐處則為佔畢弦誦﹐而出則為條教號令﹐在野則熟其祖宗之遺事﹐在朝則效忠於其子孫。夫是以齊民不敢與師儒齒﹐而國家甚賴有士。及其衰也﹐在朝者自昧其祖宗之遺法﹐而存庠序者﹐猶得據所肄習以為言﹐抱殘守闕﹐纂一家之言﹐猶足以保一邦﹐善一國。

    孔子曰﹕鬱鬱乎文哉﹐吾從周。又曰﹕吾不復夢見周公。至於夏禮商禮﹐取識遺忘而已。以孔子之為儒﹐而不高語前哲王﹐恐蔑本朝以幹戾也。

  至於周及前漢﹐皆取前代之德功藝術﹐立一官以世之﹐或為立師﹐自《易》書大訓雜家言﹐下及造車為陶醫卜星祝倉庾之屬﹐使各食其姓之業﹐業修其舊。此雖盛天子之用心﹐然一代之大訓不在此也。

  後之為師儒不然。重於其君﹐君所以使民者﹐則不知也。重於其民﹐民所以事君者﹐則不知也。生不荷耰鋤﹐長不習吏事﹐故書雅記十窺三四﹐昭代功德﹐瞠目未睹。上不與君處﹐下不與民處。由是士則別有士之淵藪著﹐儒則別有儒之林囿者。昧王霸之殊統﹐文質之異尚﹐其惑也﹐則且援古以刺今﹐囂然有聲氣矣。是故道德不一﹐風教不同﹐王治不下究﹐民隱不上達﹐國有養士之貲﹐士無報國之日﹐殆夫殆夫﹗終必有受其患者﹐而非士之謂夫。

  ○乙丙之際著議第九

    吾聞深於《春秋》者﹐其論史也﹐書契以降﹐世有三等。三等之世﹐皆觀其才﹐才之差﹐治世為一等﹐亂世為一等﹐衰世別為一等。

衰世者﹐文類治世﹐名類治世﹐聲音笑貌類治世。黑白雜而五色可廢也﹐似治世之太素。宮羽淆而五聲可鑠也﹐似治世之希聲。道路荒而畔岸隳也﹐似治世之盪盪平平。人心混混而無口過也﹐似治世之不議。左無才相﹐右無才史﹐閫無才將﹐庠序無才士﹐隴無才民﹐廛無才工﹐衢無才商﹐巷無才偷﹐市無才駔﹐藪澤無才盜。

  當彼其世也﹐而才士孤根以升﹐則百不才督之縛之﹐以至於戳之。戳之非刀非鋸非水火﹐文亦戮之﹐名亦戳之﹐聲音笑貌亦戳之。戳之權﹐不告於君﹐不告於大夫﹐不宣於司市。君大夫亦不任受。其法亦不及要領﹐徒戮其心。戳其能憂心﹐能憤心﹐能思慮心﹐能擔荷心﹐能有廉恥心﹐能無渣滓心。又非一日而戳之﹐乃以漸﹐或三歲而戳之﹐十年而戳之﹐百年而戳之。才者自知度將見戳﹐則早夜號以求治。求治而不得﹐悖悍者則早夜號以求亂。夫悖且悍﹐且睊然眮然﹐以思世之一便已。才不可問矣。向之倫憩有辭矣。然而起視其世﹐亂亦竟不遠矣。

  是故智者受三千年史氏之書﹐則能以良史之憂憂天下。憂不才而庸﹐如其憂才而悖。憂不才而眾憐﹐如其憂才而眾畏。履霜之屩﹐寒於堅冰。未雨之鳥﹐戚於漂搖。痹癆之疾﹐殆於疽癰。將萎之華﹐慘於槁木。三代神聖﹐不忍薄才臣智士而厚豢駕羸﹐探世變也。聖之至也。

  ○農宗

    龔子淵淵夜思﹐思所以撢簡經術通古近定民生而未達其目也。曰﹕古者未有後王君公﹐始有之而人不駭者何﹖古者未有禮樂刑法與禮樂刑法之差﹐始有之而人不疑懼者何﹖古者君若父若兄同親者何﹖君若父若兄同尊者何﹖尊親能長久者何﹖古之為有家與其為天下一以貫之者何﹖古之為天下恆視為有家者何﹖

    生民之故﹐上哉遠矣。天谷沒﹐地谷茁﹐始貴智貴力。有能以尺土出谷者﹐以為尺土主。有能以倍尺若什尺伯尺出谷者﹐以為倍尺什尺伯尺主。號次主曰伯﹐帝若皇。其初盡農也﹐則周之主伯與﹖古之輔相大臣盡農也。則周之庸次比耦之亞旅與﹖

  土廣而谷眾﹐足以芘其子﹐力能有文質祭享報本之事﹐力能致其下之稱名﹐名之曰禮曰樂曰刑法。儒者失其情不究其本﹐乃曰天下之大分﹐自上而下。吾則曰﹕先有下而漸有上。下上以推之﹐而卒神其說於天。是故本其所自推也。夫何駭﹖本其所自名也。夫何疑何懼﹖

  儒者曰﹕天子有宗﹐卿大夫公侯有宗﹐惟庶人不足與有宗。吾則曰禮莫初於宗﹐惟農為初有宗。上古不諱私﹐百畝之主﹐必子其子。其沒也﹐百畝之亞旅﹐必臣其子。余子必尊其兄。兄必養其余子。父不私子則不慈。子不業父則不孝。余子不尊長子則不弟。長子不贍余子則不義。長子與余子不別﹐則百畝分。數分則不長久﹐不能以百畝長久則不智。

  農之始﹐仁孝弟義之極﹐禮之備﹐智之所自出﹐宗之為也。百畝之農有男子二。甲為大宗﹐乙為小宗。小宗者﹐帝王之上藩﹐實農之余夫也。有小宗之余夫﹐有群宗之余夫。小宗有男子二﹐甲為小宗﹐乙為群宗。群宗者﹐帝王之群藩也。余夫之長子為余夫。大宗有子三四人﹐若五人﹐丙丁為群宗﹐戊閒民﹐小宗余夫有子三人﹐丙閒民﹐群宗余夫有子二人﹐乙閒民﹐閒民使為佃。

    閒民之為佃。帝王宗室群臣也。古者無文﹐用撢稽而可知也。請定後王法。百畝之田﹐不能以獨治。役佃五。余夫二十五畝﹐亦不能以獨治。役佃一。大凡大宗一﹐小宗若群宗四﹐為田二百畝﹐則養天下無田者九人。然而天子有田十萬畝﹐則天下無田亦不饑為盜者四千有五百人。大縣田四十萬﹐則農為天子養民萬八千人。什一之賦尚不與。非以德君也﹐以德而族﹔非以德族也﹐以食有力者。佃非仰食吾宗也﹐以為天下出谷。然而有天下之主﹐受是宗之福矣。

  百畝之宗﹐以什一為宅﹐以什一出租稅奉上。宅不什一﹐則不足以容魚菽之祭﹐不足以容舂揄。稅不什一﹐則不足以為天子養官屬及選舉之士。以什一食族之佃。佃不食什一﹐則無以戚期功。以什一奉上﹐誼亦薄矣。以什一戚期功﹐恩亦閷矣。

    聖者立法﹐以中下齊民﹐不以上齊民。大宗有十口﹐實食三十畝。桑苧木棉竹漆果蓏十畝﹐糶三十畝。以三十畝之糶治家具﹐家具始於縛帚﹐縛籜以為帚﹐治泥以為釜﹐厥價陶三之﹐機杼四之﹐鐙五之﹐祭豆七之﹐米鬥直葛布匹絹三之。木棉之布視絹﹐皆不得以澹泉貨。百家之城﹐有貨百兩﹐十家之市﹐有泉十繩﹐裁取流通而已。則衣食之權重﹐則泉貨之權不重﹐則天下之本不濁。本清而法峻﹐誅種藝食妖‧地膏者﹐梟其頭於隴﹐沒其三族為奴。

  宗為余夫請田﹐則關大吏。佃同姓不足﹐取諸異姓﹐為變法。關群吏。豐兇肥磽寡庶易不易﹐法不盡同。關群吏。國有大事以宗徙﹐徙政關大吏。余夫家五口﹐宅五畝﹐實食十畝。以二畝半稅﹐以二畝半食佃﹐以二畝半治蔬苧﹐以二畝半糶。自實食之外﹐宅稅圃糶佃五者﹐毋或一廢。凡農之仕為品官大夫者﹐則有祿田。

  大官之家﹐父有少疾瘯寒暑濕幹﹐不以使其子﹐山川鬼神則使之。子有少疾瘯寒暑濕幹﹐不以訴其父﹐崇有家也。田一品者四世﹐二三品三世﹐四品二世﹐五品一世﹐皆勿稅﹐勿予俸。六品以下予之俸﹐婢妾之養不備﹐則不世。祠祭弗如式不世﹐不辨菽粟亦不世。食妖服妖不世。同姓訟亦不世。督有家也。

    家受田歸田於天子﹐皆關大吏。稽其世數﹐關群吏。本百畝者進而仕﹐謂之貴政之農。本仕者退而守百畝﹐謂之釋政之農。本不百畝者進而仕﹐謂之亢宗之農。本仕者退而不百畝﹐謂之復宗之農。仕世絕﹐本大宗者復為宗﹐本小宗者復為小宗﹐本群宗者復為群宗﹐本閒民復為閒民。貴不奪宗祭﹐不以朝政亂田政。自大宗以至於閒民四等也。四等之農﹐與其進扦而國也﹐姑將退保於宗。與其進保而宗也﹐姑將退修於宅。

  是故籌一農身﹐身不七尺﹐人倫五品本末源流具矣。籌一農家﹐家不十步﹐古今帝王為天下大綱總目備矣。木無二本﹐川無二源﹐貴賤無二人﹐人無二治﹐治無二法。請使農之有一田一宅﹐如天子之有萬國天下。姑試之一州。州蓬跣之子﹐言必稱祖宗﹐學必世譜牒﹐宗能收族﹐族能敬宗﹐農宗與是州長久﹐泰厲空虛﹐野無夭札﹐鬼知戀公上﹐亦百福之主也。

  ○覘恥

    龔自珍曰﹕史氏之書有之曰﹕霸天下之孫﹐中葉之主﹐其才弱﹐其志文﹐其聰明下﹐其財少﹐未嘗不周求禮義廉恥之士﹐厚其貌﹐嫗其言﹐則或求之而應﹐則或求之而不應。則必示祖之號令以差。史氏之書又有之。

    昔者霸天下之民﹐稱祖之廟﹐其才強﹐其志武﹐其聰明上﹐其財多﹐未嘗不仇天下之士﹐去人之廉以快號令﹐去人之恥以崇高其身﹐一人為剛﹐萬夫為柔﹐以大便其有力強武﹐而胤孫乃不可長﹐乃誹乃怨﹐乃責問其臣﹐乃辱。榮之亢﹐辱之始也。辨之亢﹐誹之始也。使之便﹐任法之便﹐責問之始也。

  氣者恥之外也﹐恥者氣之內也。溫而文﹐王者之言也。惕而讓﹐王者之行也。言文而行讓﹐王者之所以養人氣也。籀其府焉﹐徘徊其鐘簴焉﹐大都積百年之力﹐以震盪摧鋤天下之廉恥。既殄既□既夷﹐顧乃席虎視之余蔭﹐一旦責有氣虧臣﹐不亦莫乎﹗

  ○說京師翠微山

    翠微山者﹐有籍於朝﹐有聞於朝﹐忽然慕小﹐感慨慕高﹐隱者之所居也。

  山高可六七里﹐近京之山﹐此為高矣。不絕高﹐不敢絕高﹐以俯臨京師也。不居正北居西北﹐為傘蓋不為枕障也。出阜成門三十五里﹐不敢遠京師也。

  僧寺八九架其上﹐構其半﹐臚其趾﹐不使人無攀躋之階﹐無喘息之憩。不孤巉﹐近人情也。與香山、靜宜園相絡相互﹐不觸不背﹐不以不列於三山為懟也。與西山亦離亦合﹐不欲為主峰﹐又恥附西山也。

    草木有江東之玉蘭﹐有蘋婆﹐有巨松柏﹐雜華靡靡芬腴﹐石皆黝潤﹐亦有文采也。名之曰翠微﹐亦典雅﹐亦諧於俗﹐不以僻儉名其平生也。

  最高處曰寶珠洞山﹐趾曰三山庵。三山何有﹖有三巨石離立也。山之盩有泉曰龍泉﹐澄澄然渟亭其間。其甃之也中矩。泉之上有四松焉﹐松之皮白﹐皆百尺。松之下﹐泉之上﹐為僧廬焉。名之曰龍泉寺。名與京師宣武城南之寺同﹐不避同也。

  寺有藏經一分﹐禮經以禮文佛﹐不則野矣。寺外有刻石者﹐其言清和。康熙朝文士之言也。寺八九何以特言龍泉﹖龍泉遲焉﹐余皆顯露。無龍泉則不得為隱矣。

  余極不忘龍泉也。不忘龍泉﹐尤不忘松。昔者余遊蘇州之鄧尉山﹐有四松焉﹐形偃神飛﹐白晝若雷雨。四松之蔽可十畝。平生至是見八松矣。鄧尉之松放﹐翠微之松肅。鄧尉之松古之逸﹐翠微之松古之直。鄧尉之松殆不知天地為何物﹐翠微之松﹐天地間不可無是松者也。

  ○說居庸關

    居庸關者﹐古之譚守者之言也。龔子曰﹕疑若可守然。

  何以疑若可守然﹖曰﹕出昌平州﹐山東西遠相望﹐俄然而相輳相赴以至相蹙。居庸置其間﹐如因兩山以為之門。故曰疑若可守然。

  關凡四重。南口者﹐下關也﹐為之城。城南門至北門一里﹐出北門十五里﹐曰中關﹐又為之城。城南門至北門一里﹐出北門又十五里﹐曰上關﹐又為之城。城南門至北門一里﹐出北門又十五里﹐曰八達嶺﹐又為之城。城南門至北門一里。蓋自南口之南門﹐至於八達嶺之北門﹐凡四十八里。關之首尾﹐具制如是﹐故曰﹐疑若可守。

  下關最下﹐中關高倍之。八達嶺之俯南口也﹐如窺井形然。故曰疑若可然。自入南口﹐城甃有天竺字﹐蒙古字。上關之北門﹐大書曰居庸關﹐景泰二年修。八達嶺之北門﹐大書曰北門鎖鑰﹐景泰三年建。

  自入南口﹐流水嚙吾馬蹄﹐涉之瑽然鳴﹐弄之則忽湧忽洑而盡態﹐跡之則至乎八達嶺而窮。八達嶺者﹐古隰余水之源也。

  自入南口﹐木多文杏蘋婆棠梨﹐皆怒華。

  自入南口﹐或容十騎﹐或容兩騎﹐或容一騎。蒙古自北來﹐鞭橐駝﹐與余摩臂行﹐時時橐駝沖余騎顛。余亦撾蒙古帽﹐墮於橐駝前。蒙古大笑。余乃私嘆曰﹕若蒙古﹐古者建置居庸關之所以然﹐非以若耶﹖余江左士也。使余生趙宋世﹐目尚不得睹燕趙﹐安得與反毳者相撾戲乎萬山間﹖生我聖清中外一家之世﹐豈不傲古人哉﹗蒙古來者﹐是歲克西克騰蘇尼特﹐皆入京詣理藩院交馬云。

  自入南口﹐多霧﹐若小雨。過中關﹐見稅亭焉。問其吏曰﹕今法網寬大﹐稅有漏乎﹖曰﹕大筐小筐﹐大偷橐駝小偷羊。余嘆曰﹕信若是﹐是有間道矣。

  自入南口﹐四山之陂陀之剿﹐有護邊牆數十處。問之民﹐皆言明時修。微稅吏言﹐吾固知有間道﹐出沒於此護邊牆之間。承平之世﹐漏稅而已。設生昔之世﹐與凡守關以為險之世﹐有不大駭北兵自天而降者哉﹗

  降自八達嶺﹐地遂平。又五里﹐曰岔道。

  ○京師樂籍說

    昔者唐宋明之既宅京也﹐於其京師﹐及其通都大邑﹐必有樂籍。論世者多忽而不察。是以龔自珍論之曰﹕自非二帝三王之醇備﹐國家不能無私舉動﹐無陰謀霸天下之統﹐其得天下與守天下皆然。老子曰﹕法令也者﹐將以愚民﹐非以明民。孔子曰﹕民可使由之﹐不可使知之。齊民且然。士也者﹐又四民之聰明□論議者也。身心閒暇﹐飽暖無為﹐則留心古今而好論議。留心古今而好論議﹐則於祖宗之立法﹐人主之舉動措置﹐一代之所以為號令者﹐俱大不便。

    凡帝王所居曰京師﹐以其人民眾多﹐非一類一族也。是故募召女子千余戶入樂籍。樂籍既棋布於京師﹐其中必有資質端麗桀黠辨慧者出焉。目挑心招﹐捭闔以為術焉﹐則可以箝塞天下之遊士。

  烏在其可以箝塞也﹖曰使之耗其資財﹐則謀一身且不暇﹐無謀人國之心矣。使之耗其日力﹐則無暇日以談二帝三王之書﹐又不讀史而不知古今矣。使之纏綿歌泣於床第之間﹐耗其壯年之雄材偉略﹐則思亂之志息﹐而議論圖度上指天下畫地之態益息矣。使之春晨秋夜﹐為奩體詞賦遊戲不急之言﹐以耗其才華﹐則論議軍國臧否政事之文章﹐可以毋作矣。如此則民聽一﹐國事便﹐而士類之保全者亦眾。

  曰﹕如是﹐則唐宋明豈無豪傑論國是﹐掣肘國是﹐而自取戳者乎﹖曰﹕有之﹐人主之術﹐或售或不售。人主有苦心奇術﹐足以牢籠千百中材﹐而不盡售於一二豪傑。此亦霸者之恨也﹐吁﹗

  ○己亥六月重過揚州記

    居禮曹﹐客有過者曰﹕卿知今日之揚州乎﹖讀鮑照《蕪城賦》﹐則遇之矣。余悲其言。

  明年乞假南遊。抵揚州。屬有告糴謀﹐舍舟而館。

  既宿﹐循館之東牆﹐步遊﹐得小橋俯溪﹐溪聲歡。過橋﹐遇女牆﹐嚙可登者登之。揚州三十里﹐首尾屈折高下見。曉雨沐屋﹐瓦鱗鱗然﹐無零甃斷甓。心已疑禮曹過客言不實矣。

  入市求熟肉﹐市聲歡。得肉﹐館人以酒一瓶蝦一筐饋。醉而歌。歌宋元長短言樂府﹐俯窗嗚嗚﹐驚對岸女夜起。乃止。

  客有請吊蜀岡者。舟甚捷。簾幕皆文繡﹐疑舟窗蠡觳也。審視玻璃五色具。舟人時時指兩岸曰﹕某園故址也﹐某家酒肆故址也。約八九處。其實獨倚虹園圯無存。曩所信宿之西園﹐門在﹐題榜在﹐尚可識。其可登臨者﹐尚八九處。阜有桂﹐水有芙渠菱芡。是居揚州城外西北隅﹐最高秀﹐南覽江﹐北覽淮﹐江淮數十州縣治﹐無如此冶華也。憶京師言﹐知有極于然者。

    歸館﹐郡之士皆知余至﹐則大歡。有以經義請質難者﹐有發史事見問者﹐有就詢京師近事者﹐有呈所業﹐若文、若詩、若筆、若長短言、若雜著、若叢書﹐乞為敘、為題辭者﹐有狀其先世事行乞為銘者﹐有求書冊子書扇者﹐填委塞戶牖﹐居然嘉慶中故態﹐誰得曰今非承平時邪﹖

  惟窗外船過﹐夜無笙琶聲。即有之﹐聲不能徹旦。然而女子有以梔子華發為贄求書者。爰以書畫環瑱互通問﹐凡三人﹐凄馨哀艷之氣﹐繚繞於橋亭艦舫間。雖澹定﹐是夕魂搖搖不自持。余既信信﹐拿流風﹐捕余韻﹐烏睹所謂風號雨嘯鼯穴悲鬼神泣者﹗嘉慶末﹐嘗於此和友人宋翔鳳側艷詩。聞宋君病﹐存亡弗可知。又問其所謂賦詩者﹐不可見。引為恨。

    臥而思之。余齒垂五十矣。今昔之慨﹐自然之運﹐古之美人名士富貴壽考者﹐幾人哉﹗此豈關揚州之盛衰﹐而獨置感慨於江介也哉﹖抑予賦側艷則老矣。甄綜人物﹐搜輯文獻﹐仍以自任﹐固未老也。天地有四時﹐莫病於酷暑﹐而莫善於初秋。澄汰其繁縟淫蒸﹐而與之為蕭疏淡盪﹐泠然瑟然﹐而不遽使人有蒼莽寥泬之悲者﹐初秋也。今揚州其初秋也與﹖予之身世雖乞糴﹐自信不遽死﹐其尚猶丁初秋也與﹖作《已亥六月重過揚州》記。

  ○病梅館記

    江寧之龍蟠﹐蘇州之鄧尉﹐杭州之西溪﹐皆產梅。或曰﹕梅以曲為美﹐直則無姿。以欹為美﹐正則無景。梅以疏為美﹐密則無態。固也。此文人畫士﹐心知其意﹐未可明詔大號以繩天下之梅也。又不可以使天下之民﹐斫直刪密鋤正﹐以妖梅病梅為業以求錢也。梅之欹之疏之曲﹐又非蠢蠢求錢之民﹐能以其智力為也。

  有以文人畫士孤癖之隱﹐明告鬻梅者﹐斫其正﹐養其旁條﹐刪其密﹐夭其稚枝﹐鋤其直﹐遏其生氣﹐以求重價﹐而江浙之梅皆病。文人畫士之禍之烈至此哉﹗

  予購三百甕皆病者﹐無一完者。既泣之三日﹐乃逝療之﹐縱之﹐順之﹐毀其盆﹐悉埋於地﹐解其棕縛﹐以五年為期﹐必復之全之。予本非文人畫士﹐甘受詬厲。辟病梅之館以貯之。嗚呼﹐安得使予多暇日﹐又多閒田﹐以廣貯江寧杭州蘇州之病梅﹐窮予生之光陰以療梅也哉﹗

  ○長短言自敘

    情之為物也﹐亦嘗有意乎鋤之矣。鋤之不能而反宥之﹐宥之不已而反尊之。龔子之為長短言﹐何為者邪﹖其殆尊情者邪﹖情孰為尊﹖無住為尊﹐無寄為尊﹐無境而有境為尊﹐無指而有指為尊﹐無哀樂而有哀樂為尊。情孰為暢﹖暢於聲音。聲音如何﹖消瞀以終之。如之何其消瞀以終之﹖曰先小嚥之﹐乃小飛之﹐又大挫之﹐乃大飛之﹐始孤盤之﹐悶悶以柔之﹐空闊以縱遊之﹐而極於哀。哀而極於瞀﹐則散矣畢矣。

  人之閒居也﹐泊然以和﹐頑然以無恩仇。聞是聲也﹐忽然而起﹐非樂非怨﹐上九天﹐下九淵﹐將使巫求之而卒不自喻其所以然。疇昔之年﹐凡予求為聲音之渺﹐蓋如是。是非欲尊情者邪﹖且惟其尊之﹐是以為宥情之書一通。且惟其宥之﹐是以十五年鋤之而卒不克。請問之﹐是聲音之所引如何﹖則曰悲哉﹗余豈不自知。

  凡聲音之性﹐引而上者為道﹐引而下者非道。引而之於旦陽者為道﹐引而之於莫夜者非道。道則有出離之樂﹐非道則有沉淪陷溺之患。雖曰無住﹐予之住也大矣。雖曰無寄﹐予之寄也將不出矣。然則﹐昔之年為此《長短言》也何為﹖今之年敘之又何為﹖曰爰書而已矣。

  ○袁通長短言敘

    錢塘袁通《長短言》六卷。今夫閨房之思﹐裙裾之言﹐以陰氣為倪﹐以怨為軌﹐以恨為旆﹐以無如何為歸墟。吾方知之矣。

  若其聲音之道﹐體裁之本。短言之欲其烈﹐長言之欲其淫裔﹐莊言之欲其思﹐譎言之欲其不信﹐謬言之欲其來無所從﹐去又無所至也。

  怪哉使我曼聲吟歔﹐壽命訖而不知厭﹐招我魂於上九天﹐下九淵﹐旬日而不可返﹐泊然止寂寥兮﹐無諛於先王﹐而豈徒調夔牙之一韻﹐割騷之一乘也哉﹗卒無如何﹐命筆為之敘。

  ○金孺人畫山水敘

    嘗以後世一切之言﹐皆出於經。獨至窮山川之幽靈﹐嗟嘆草木之華實﹐文人思女﹐或名其家﹐或以寄其不齊乎﹖凡民之心﹐至一往而不可止﹐是不知其所出。嘗以叩吾客。客曰﹕是出於老莊耳。老莊以逍遙虛無為宗﹐以養神氣為用﹐故一變而為山水草木家言。昔者劉勰論魏晉宋三朝之文﹐亦幾幾見及是。或者神理然耶﹖

  吾友王曇仲瞿有婦曰金﹐字曰五雲﹐能屬文﹐又能為畫。其文皆言好山水也。其所畫有曰《山居圖》﹐極命物態。仲瞿實未甘即隱逸﹐以從魚鳥之遊。五雲饗筆研而祝之曰﹕必得山水如斯畫之美而偕隱焉。曇曰﹕諾。吁﹐曩者同時之士﹐固嘗擬仲瞿以晉宋間民﹐不聞其有奇婦。

  余窺其能事與其用心﹐雖未知所慕學何等﹐要真不類乎凡之民矣。抑又聞老莊之言﹐或歧而為神仙﹐或歧而為此類。將毋此類之能事與其用心﹐其亦去去有仙者思與﹖大夫學宗﹐尚其思之﹐庶嬪百媛﹐尚其慕之。嘆息不足﹐從而緣之辭。

  ○江南生橐筆集敘

    江南生有奏議十九卷。國朝法度﹐大臣不敢以奏議入私集﹐況士乎﹖生佐督撫為政﹐居幕下﹐歷七省﹐客十九主﹐此之所為﹐代十九主。有擬稿未用者﹐有一事前後數易奏稿並存之者﹐不得曰奏議以惑來者。予正其名曰《江南生橐筆集》。

  集中言天下財賦大指﹐不當豐於入而當嗇於出﹐有百余事。言天下刑名大指﹐謂本朝刑太寬﹐民太不畏﹐又有殺人不死﹐傷人盜皆不抵罪者。又本朝糾處士大夫甚密﹐糾民甚疏。視前代矯枉而過其正。此其平生蓄於中心﹐時時露於文采者也。

    龔自珍曰﹕江南生之言當否﹐後世有折衷之者﹐予不深論。竊聞其為人﹐取於所主甚介﹐談笑精悍﹐指示曲折﹐文辭甚辨麗﹐於屬辭輕重繁簡﹐往往因一言爭軋往復﹐必欲達其意而後已。當此時﹐朝廷詔令琅琅﹐動數千言﹐督撫奏議﹐亦皆虎虎有生氣。朝野不病君狂也。

  ○陳碩甫所著書序

    孔子曰﹕吾道一以貫之。故記曰﹕黃帝正名百物﹐以明民共財。告仲由曰﹕名不正則言不順﹐言不順則事不成﹐禮樂不興﹐刑罰不中。子夏曰﹕有始有卒者﹐惟聖人乎﹖古者八歲入小學﹐教之數與方名﹐與其灑掃進退之節﹐保氏掌國子之教﹐有書有數﹐六書九數﹐皆謂之小學。

  由是十五入大學﹐乃與之言正心誠意﹐以推極於家國天下。壯而為卿大夫公侯。天下國家名實本末皆治。後世小學廢﹐專有大學。童子入塾﹐所受即治天下之道。不則窮理盡性幽遠之言。六書九數﹐白首未之聞。其言曰﹕學當務精者鉅者。凡小學家言不足治﹐治之為細儒。

    於是君子有憂之。憂上達之無本﹐憂逃其難者之非正。不由其始者﹐終不得究物之命。於是黜空談之聰明﹐守鈍樸之迂回﹐物物而名名﹐不使有遁。其所陳說艱難﹐算師疇人﹐則積數十年之功﹐始立一術。書師則繁稱千言﹐始曉一形一聲之故。求之五經三傳、子史之文而畢合﹐乃宣於楮帛。而且一戶牖必求其異向也﹐一脯醢必求其異器與時也﹐一衣裳必求其異尺寸也﹐有高語大言者﹐拱手避謝﹐極言非所當。於是二千載將墜之法﹐雖不盡復﹐什存三四。愚瘁之士﹐尋之有門徑﹐繹之有端緒﹐蓋整齊而比之之力﹐至苦勞矣。

    陳碩甫曰﹕是苦且勞者﹐有所甚企待於後。後孰當之﹖則乃所稱聞性道與治天下者也。乃言曰﹕使黃帝正名﹐而不以致上世之理﹐孔子之正名﹐而終不能以興禮而齊刑﹐則六藝為無用﹐而古之儒之見詬與詬古之儒者齊類。彼陟顛而棄本﹐此循本而忘顛﹐庸癒乎﹖且吾不能生整齊之之後。既省吾力而重負企待者,於是始以六書九數之術,及條禮家曲節碎文如幹事,推之欲遂以通於治天下。大凡某書如千篇,如千卷,某書如千卷,都如千卷,如目錄。

  兵部主事姚先生曰﹕今天下得十數陳碩甫﹐分置各行省﹐授行省學弟子﹔天下得百十巨弟子﹐分教小弟子﹐國家進士﹐必於是乎取則。至教不躐等﹐且性與天道之要﹐或基之聞矣。

  中書胡先生曰﹕使碩甫自信所推畢無閡﹐請從姚先生之言。所推猶有閡﹐則姑舍是言﹐整齊益整齊﹐企待益企待。總之﹐必不為虛待﹐無歧謬。是二言者﹐龔自珍皆聞之。因最錄書指意皆識之。

  ○答人求墓銘書

    藏幽之有文﹐又從而諧其詞﹐炎漢以來﹐未有改也。顧禮何心哉﹖吾遇人求請藏幽之文﹐輒心動﹐不悄戚其容與區別其狀之詞而來者﹐弗許也。悄戚而來者亦戚而應之。怊悵舖敘﹐既成﹐意向未能和。何哉﹖古之始為是制者何心哉﹖雖巨富貴﹐重以賢聖﹐至於殷湯﹐猶不能以爭天下古今之勢。

    故詩曰﹕“高岸為谷﹐深谷為陵。”仁人者姑盡吾愛以附不欲速朽之義。謂夫功德文章行誼之跡﹐與其有令聞之子孫﹐具於辭﹐冀哀而掩之。掩之者誰與﹖至於冀夫掩之也﹐而尚忍問與﹖仁人孝子﹐其遂忍逆計至於是﹐抑又忍弗計至是與﹖是求請者與為文者所皆艱言也。而乃昌昌愉愉以命之。從夫乞為傳為誄之義同與﹖甚者辭曰或錫之誄﹐或錫之傳﹐或錫之志銘﹐詞體如是﹐固若是其易而無擇與﹖

  君家有世德﹐法宜為文章﹐又辱吾子諉責不可辭﹐而犆不忍為志銘。謹撰上墓表。

  ○記王隱君

    於外王父段先生廢簏中﹐見一詩﹐不能忘。於西湖僧經箱中﹐見書心經蠹且半﹐如遇簏中詩也。益不能忘。春日出螺螄門﹐與轎夫戚貓語。貓指荒塚外曰﹕此中有人家。段翁來杭州﹐必出城訪其處。歸不向人言。段不能步﹐我舁往。獨我與吳轎夫知之。循塚得木橋﹐遇九十許人﹐短褐襮日中。問路焉﹐告聾。予心動﹐揖而徐言﹕先生真隱者。答曰﹕我無印章。蓋隱者與印章聲相近。日晡矣﹐貓促之。悵然歸。

    明年冬﹐何布衣來談古刻。言吾有宋拓李斯郎邪石。吾得心疾﹐醫不救。城外一翁至﹐言能活之。兩劑而癒。曰﹕為此拓本來也。入室徑攜去。他日見馬太常﹐述布衣言。太常俯而思﹐邛而掀髯曰﹕是矣是矣﹗吾甥鎖成嘗失步﹐入一人家﹐從灶後‧戶出。忽有院宇﹐滿地皆鬆化石。循讀書聲﹐速入室。四壁古錦囊﹐囊中貯金石文字。案有《謝脁集》﹐借之不可。曰寫一本贈汝。越月﹐往視其書﹐類虞世南。曰蓄書生乎﹖曰無之。指牆下鋤地者﹐是為我書。出門遇梅一株﹐方作華。竊負鬆化石一由歸。若兩人所遇﹐其皆是與﹖

  予不識鎖君﹐太常布衣皆不言其姓。吳轎夫言仿佛姓王也。西湖僧之徒取《心經》來﹐言是王老者寫。參互求之﹐姓王何疑焉。惜不得鋤地能書者姓。橋外大小兩樹倚依立﹐一杏﹐一烏柏。

  ○書葉機

    鄞人葉機者﹐可謂異材者也。嘉慶六年﹐舉行辛酉科鄉試。機以廩貢生治試具。凡竹籃泥爐油紙之屬悉備。忽得巡撫檄曰﹕貢生某毋與試。機大詫。初蔡牽朱濆兩盜﹐為海巨癰﹐所至劫掠戶口以百數﹐歲必再三至。海濱諸將怵息。俟其去﹐或揚帆施槍炮空中送之。寇反追﹐衄不以聞。故為患且十年。

    巡撫者﹐儀征阮公也。素聞機名﹐知沿海人信官不如信機﹐又知海寇畏鄉勇勝畏官兵﹐又知鄉勇非機不能將。八月﹐寇定海﹐將犯鄞。機得檄號於眾曰﹕“我一貧貢生﹐吮墨執三寸管﹐將試於有司﹐售則試京師﹐不售則歸耳。今中丞過聽﹐檄我將鄉裡與海寇戰﹐毋乃咍乎﹖雖然﹐不可已。願諸君助我。”眾曰﹕“吾請銀於文官不可﹐或借炮於武官不可。事亟矣﹐何以助君﹖”

  葉君乃揎臂大呼﹐且誓曰﹕“用官庫中一枚錢﹐借官營中一秤火藥而成功者﹐非男子也。”飛書募健足至行省﹐假所知豪士萬金﹐假縣中豪士萬金。遂濃墨署一紙曰﹕“少年失鄉曲歡致凍餓者﹐有拳力絕人者﹐漁於海者﹐父子兄弟有曾戕於寇者﹐與無此數端而願從我者﹐皆畫諾。”夜半賚紙者反﹐城中村中畫諾者三千人。天明﹐簿旗幟若幹﹐火器若幹﹐糧若幹。機曰﹕“烏用眾﹖以九舟出﹐余聽命。”

  是日也﹐潮大至﹐神風發於海上。一槍之發抵巨炮﹐一櫓之勢抵艅艎。殺賊四百余人。九月﹐又敗之於岸。十月﹐又逐之於海中。明年﹐正月﹐又逐之於島。浙半壁平。出軍時﹐檣中有紅心藍邊旗﹐機之旗也。自署曰代山﹐其村名也。朱濆艦中﹐或爭軋詛神﹐必曰遇代山旗。阮公聞於朝。奉旨以知縣用。今為江南知縣。為龔自珍道其事。

  ○書金伶

    金伶德輝﹐以字行﹐逸其名矣。吳人。乾隆中﹐吳中葉先生以善為聲老海內。海內多新聲。葉刌而律之﹐納於吭。大凡江左歌者有二﹕一曰清曲﹐一曰劇曲。清曲為雅燕﹐劇為狎遊﹐至嚴不相犯。葉之藝能知雅樂俗樂之關鍵﹐分別銖忽而通於本。自稱宋後一人而已。

  葉之死﹐吾友洞庭鈕非石傳其秘﹐為第一弟子。德輝故劇弟子也﹐隸某部﹐部最無名。顧解書﹐以書質鈕而不以歌。一夕歌﹐鈕刌而律之﹐納於吭﹐則大不服。鈕曰﹕“毋曰吾不知劇。若吾所知﹐殆非汝所知也。即欲論劇。則歌某聲﹐當中腰支某尺寸﹐手容當中某寸﹐足容當中某步。”金始駭﹐就求其術。鈕曰﹕“若不為劇﹐寒餓﹐必我從﹐三年藝成矣。”曰﹕“諾。”江左言歌﹐自葉先生之死﹐必曰鈕生。而德輝以伶工廁其間﹐奮志孤進﹐不三年﹐名幾與鈕亢。

    乾隆甲辰﹐上六旬﹐江南尚衣鹺使爭聘名班。班之某色人藝絕矣﹐而某色人頗絀。或某某色皆藝矣﹐而笛師鼓員琵琶員不具。或皆具而有聲無容﹐不合。駕且至﹐頗窘﹐客薦金德輝。德輝上策曰﹕小人請以重金號召各部﹐而總進退其所短長﹐合蘇杭揚三郡數百部﹐必得一部矣。鹺使喜﹐以屬金。

  金部署定其目﹐錄琵琶員曰﹕蘇州某﹐笛師曰昆山某﹐鼓員曰江都某﹐各色曰杭州某﹐曰江都某﹐而德輝自署﹐則曰正且色吳縣某。隊既成﹐比樂作﹐天顏大喜。內府傳溫旨﹐燈火中下珍饈醞玉器宮囊不絕。又有旨詢班名。鹺使表江南本無此班﹐此集腋成裘也。駕既行﹐部不復析。而寵其名曰集成班。後更曰集秀班。

  德輝既以稱旨重江左﹐遂傲睨不業。鈕生屏人戒之曰﹕汝成名矣﹐藝未也。當授汝哀秘之聲。明日來﹐授以某曲。每度一字﹐德輝以為神。曲終﹐滿座燭盡滅。德輝竊譜其聲而不能肖。

  其年秋﹐大商延客﹐召集秀。乾隆時﹐貴僚賢公子喜結歡名布衣﹐當佳晨冶夕﹐笙簫四座﹐被服靚耀﹐姚冶跌逷時﹐則必有一人敝衣冠﹐面目不可憙﹐而清醜入圖畫者﹐視之如古銅古玉﹐娑娑然權奇雜廁於其間以為常。其人未必天下奇士也。要之能上識貴人長者大官走聲譽﹐下能覛名僧羽士、名倡怪優、劍俠奇巧善工之倫。以故非非石不能致德輝。而德輝試技之日﹐主人以德輝所自薦也﹐非石為上座。

  既就夕﹐主客嘩﹐惟恐金之不先奏聲。既引吭﹐則觸感其往夕所得於鈕者﹐試之忽肖。脫吭而哀﹐坐客茫然不省。始猶俗者省﹐雅者善﹐稍稍引去。俄而德輝如醉如囈﹐如倦如倚﹐如眩瞀﹐聲細而譎﹐如天空之晴絲﹐纏綿慘暗﹐一字作數十折﹐癒孤引不自己﹐忽放吭﹐作雲際老鸛叫聲﹐曲遂破﹐而座客散已盡矣。

  明日﹐鈕視之而病。鈕悔曰﹕技之上者﹐不可習也。吾誤子。子幸韜之而習其中。德輝亦悔。徐扶起﹐燒其譜。故其譜竟不傳。而德輝獲以富﹐且美譽終。德輝卒時﹐年約八十余。無子﹐有弟子曰雙鸞﹐非高弟也。能約略傳其聲。貧甚﹐走東南﹐至托予。嘉慶己卯冬﹐非石在於座上。予謂之曰﹕雙鸞早出世十年﹐走公卿矣。

    龔自珍曰﹕非石今傫累然在酒間﹐謂予道蘇揚此類事甚伙。金德輝事自甲辰起﹐大約迄癸醜甲寅間。噫﹐江東才墨之藪﹐樓池船楫之觀﹐燈酒之娛﹐春晨秋夕之遊﹐美人公子﹐憐才好色﹐姚冶跌逷之樂﹐當我生之初﹐頗有存焉者矣。

  ○王仲瞿墓表銘

    乾隆末﹐左都御史某公與大學士和珅有連。然非暗於機者。窺和珅且亟﹐不能決然舍去。不得已乃托於駿傎。川楚匪起﹐疏軍事則薦其門生王曇﹐能作掌中雷﹐落萬夫膽。目珅之誅也﹐新政肅然。比珅者皆詔獄緣坐。某公既先以言事騃避官。保躬林泉﹐而王君從此不齒於士列。掌中雷者﹐神寶君說洞神下乘法﹐所謂役令之事﹐即以道家書論﹐亦其支流之不足詰者。王君少從大刺麻章佳湖圖克圖者遊﹐習其遊戲法﹐時時演之﹐不意卒以此敗。

  君既以此獲不白名﹐中朝士大夫頗致毒君。禮部試﹐同考官揣某卷似浙王某﹐必不薦。考官揣某卷似浙王某﹐必不中式。大挑雖二等﹐不獲上。君亦自問已矣。乃益放縱。每會談大聲叫呼﹐如百十鬼神﹐奇禽怪獸﹐挾風雨水火雷電而上下。座客逡巡引去。其一二留者偽隱幾。君猶手足舞不止。以故大江之南﹐大河之北﹐南至閩粵﹐北至山海關、熱河﹐販夫騶卒﹐皆知王舉人。言王舉人﹐或齒相擊﹐如譚龍蛇﹐說虎豹。

    矮道人者﹐居京師之李鐵拐斜街﹐或曰年三百有余歲矣。色如孩﹐臂能掉千鈞。王君走訪之。道人無言﹐君不敢坐。跽良久﹐再請。道人乃言曰﹕“京師有奇士﹐非汝所謂奇也。夜有光如六等星﹐青霞繞之﹐青霞之下﹐當為奇士廬。盍求之。”王君知非真。笑曰﹕“如師言哉﹗”

  己巳春﹐見龔自珍於門樓胡同西首寓齋。是日也﹐大風漠漠多塵沙。時自珍年十有八矣。君忽嘆息起自語曰﹕師乎師乎﹖殆以我托若人乎﹖遂與自珍訂忘年交。初君以稚年往來諸老輩間﹐狂名猶未起。老輩皆禮之。至是老者盡死﹐同列者盡絕。君無憀甚。故頻頻與少年往來。微道人亦得君也。

    越八年﹐走訪龔自珍東海上﹐留海上一月。明年遂死。則為丁醜歲。自珍於是助其葬﹐又為之掇其大要而志其墓曰﹕

    君姓王氏﹐名曇﹐又名良士﹐字仲瞿﹐浙之秀水人。乾隆五十九年舉人也。其為人也中身﹐沉沉芳逸﹐懷思惻悱。其為文也﹐一往三復﹐情繁而聲長。其為學也﹐溺於史﹐人所不經意﹐累累心口間。其為文也﹐喜臚史。其為人也﹐幽如閉﹐如寒夜屏人語﹐絮絮如老嫗﹐匪但平易近人而已。其一切奇怪不可邇之狀﹐皆貧病怨恨﹐不得已詐而遁焉者也。卒年五十有八﹐有集如幹卷。祖某﹐父某﹐妻金﹐能畫與詩。先卒。子一﹐善才﹐墓在蘇州虎邱山南。銘曰﹕

    生曇者天也﹐宥曇者帝也。仇曇者海內士﹐識曇者四百歲之道人﹐十八齡之童子。曇未曇來﹐魂芳魄香﹐思幽名長﹐山青而土黃﹐瘞汝於是﹐噫﹗